少年的每一句话,都敲击在他的心尖。那双眼中的怜悯,仿佛恐怖的火焰,正如他在电视里见过的…圣城的黑金炬。在他自小熟读的教典里,圣城的黑金炬,是永恒的金火、是客观的奇迹,是代表审判的法律。
少年的视线,直勾勾地刺着他,刺得他颤抖不已。他的自若在消失,冷静在逃逸,理性在清零;他的汗珠如开始时分泌,痛苦如遇袭时清晰。
他不敢狡辩了,只是以眼光去哀求,求少年再讲些什么、再提些他能接住的话茬,方便他争论,从而赢取一线生机。
可少年默默无言,还是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,那意思,再明了不过。
事情,没有回旋的余地——请交代遗言。
先是颤抖,再是恐惧,最后是不解的怒意。他再也受不了那锋芒般的注视,破口大骂:
“他妈的,你有什么毛病?别告诉我,你们圣恩者和论坛里说的一样,都是群死脑筋?行,钱你不要,把钱给那些蠢东西你也不愿意,你要什么?要女人吗?!哑巴了?闭嘴了?不会驳我的理了?小鬼头,你想要什么?说啊,你想要什么?我攒了这么多年钱,我攒了多少人脉关系,你想要什么,我给你弄来不行?
摇头,摇头…你当你是那群站街的婊子,在那儿摇臭奶团?你说句话行不行?你想要什么,你说!说啊!你不想要,就找指使你的傻瓜跟我说,问问他想要什么!世上没有钱谈不妥的交易,他死了几个亲戚,叫他跟我说!死了孩子,还是死了娘、死了爹,死了老公啊?我给他钱不就行了!一千万、两千万!掏空我的家底,我赔给他,私了,不行吗?你跟他说,让我跟他谈,看他乐不乐意啊!”
神探的失控,让少年的十指勾为苍鹰的爪,弯弓而有力,随时准备行动,在吵闹引来外人前结束这出闹剧。
神探也看懂了,身份不明的蠢蛋想要的只有一个,那就是他的…命。
“他妈的!是不是该死的老太婆?你说,是不是?去他妈的吧!我早和他们说过,这种送子女移民的老东西,都是堆容易闹事的死犟驴!他们不听、他们不听…非得杀了老子,非得杀了老子…老子害死了多少人,那也是替他们害的,你说我贪,他们又怎么样?人一死,他们升迁加薪,他们有了政绩!你不杀他们,偏偏来杀我?去啊,杀啊,把他们也宰了,送他们下炼狱啊?你敢吗?你有那个能耐吗!老子是莫加厄的神探!是市长和法官选定的中间人!杀了我,你杀了我,杀得他们胆寒,杀得他们在报纸、在电视上发言,骂你们前行之地的圣恩者都是群精神失常的疯牛!
别再那儿装你的好人,亮你的慈悲心!你这种外国来的圣恩者,根本不懂我们的艰难!干他妈的一辈子苦工,拼死拼活买一两套房子,养老金少得可怜,物价涨得像直升机!活在这里,不拿人开刀,卖他们的命,累得吐血,也安享不了晚年!生活、活命,那些蠢人、那些不明事理的东西,就知道干活,就知道活命!他们活一辈子的收益,还不如死在电椅上赚得多!他们死了,一了百了,没有烦恼、没有忧虑,他们多快活、我们多遭罪,你怎么不懂?你怎么就不懂?你怎么这点儿道理都不——”
话还没讲完,他的头便跟着脖子拧了两圈,再也无法辱骂或诅咒了。
医务室的隔音很好,不用担心外面的人闯进来。少年在柜子里找到一副橡胶手套,穿好后,他拿起神探的手机,用偷窥到的密码解锁了屏幕,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拨打过的号码,拍了张照片,用彩信的方式把现场记录发送了过去,好让那些干黑活的人斟酌斟酌。
然后,他推开窗户,将不锈钢的安全栏掰出缺口,悄悄爬了出去。
翻过警署的围墙时,他的腿很软,手也拿不稳,险些跌了个大跟头、差点儿脸蛋着地。等他撑着裂开的地砖、慢慢站起身,他越走越快、越走越迷,就像开启了视界,行走在虚无的云端里,踩不稳、飘不定。
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,他忽然定住,转身向警署祈祷——是中洲人习惯的祈祷。他以双手比出尖塔之形,闭着眼睛,低声念诵了教典里的训导…
“悔改是谰语。
自认无误者,何来忏悔之心…祝你安息。”
向阳的走廊上,坎沙听着埃尔罗鬼叨叨的悄悄话,向靠着栏杆抽烟的塔都斯坏笑一声,拿手肘碰了碰不愿理他的好朋友:“兄弟,听,人家在咒我上天国呢,这不给我出出气?”
“上天国?你该下炼狱!”
塔都斯当然知道,埃尔罗·安古斯是在诅咒坎沙撕了那本真理教的宣传册。可一出口,他骂得比埃尔罗还狠——因为朋友听他父亲指使、来刺探他的小秘密,他还记着仇,死活也不跟坎沙服软,非要这家伙诚心道歉。
“哎呀,哥们儿啊,至于吗?”坎沙拿了几张演草纸,扇走那些呛鼻子的二手烟,笑得是非常收拾,“我不都给你看了嘛,叔叔那方面,我瞒着呢,你就放一百个心吧!你和你阿姨的事情,我全都没有看见!我什么都没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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