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他们来说,命运中最幸运的礼物,无非是帝皇发善心,于冥冥中安排当官的批些新项目,让地产商腾出巨款买走他们的土地,给他们脱胎换骨的契机。
“怎么,老伯,你不愿意住在这里吗?”
“娃娃,瓜的斤两你都猜得准,人的心思,你咋就看不透?算了算了,我晓得,你们城里的娃娃莫见过世面,读书读昏头了——谁愿意住这烂地方啊,有钱,哪个不是买城里的车跟房子,闲了就去住?搁在这儿,电老跳闸,水老烧不热乎,每天忙死忙活的,还不如去城里盖房子挣得多!就是那个几个地多养牛羊、粮食多得要拿收割机拾掇的,也不想留——尽是堆老东西在过日子,年轻的都没影了!那茅坑里的尿、地里头的牛粪和羊屎蛋蛋,场子里的鸡屎,闻惯了也犯恶心。但凡卖了地的,谁不是住进城里享福?有户人就是,当家的给人买了地,一上头高兴死了,留对婆娘娃娃进城快活,嘿,他家的婆娘可得劲,男娃娃漂亮得像个闺女,我跟你说,多少乡亲…”
“不用了,不用了,不用再讲了,老伯。这段我在那边听过,在学校门口听过…”
不待他苦笑,略显耳熟的尖锐打断了他的回复:“别闲扯啦!跟谁唠嗑呢?校里头要交钱,我回来拿点!两百,快给我取去!”
他转头一看,在瓜田的边沿,见到一个打扮精神的小伙。哪怕隔了老远,他还是能看清那副讨厌的嘴脸,以及掌背的刀疤——这家伙,就是去年那堆想打劫他,反被他夺了刀的死混子之一。
老农把喷壶一解,快步走到小伙的身边,拧着耳朵就开始数落:“钱?少诓我!还没放学,你咋个能溜出来?他奶奶的,一身烟味!你个小兔崽子,又逃课去网吧了?没钱,给人踢出来了不是?瞅瞅你的屁股腚子,鞋底印都没打干净!”
小伙一甩手,捂着耳朵,骂骂咧咧地跺脚,眼里血丝满布:“他娘的个,咋了?信不过我?钱呢?老子急用,快给我拿!”
“拿拿拿,拿你祖宗!小崽子,你爹妈外面打工,我这里种瓜,供你读书,你晓得那学费多贵不?你不上课、不上课,不上课就罢了,还逃学去玩?网吧是个啥东西,打游戏的,跟那些弹珠子赌的一样,丧人志气!你咋不学学好,尽学坏?你看看人家瓦汀家的娃,成绩多好,好得都进了市里的高中!你个交钱上学的,还不知道珍重,成天…”
“说说说,老子听你说他娘个蛋蛋!老子不想读书,非逼老子去,老子去,是给你长脸,是给你面子,你还不知足?玩玩咋了?去网吧咋了?老子今个儿偏就去了!咋的,钱你不给是吧?老子自己取!”
“取你个龟怂!”
“妈的个老东西,动手?当我不敢教训你?”
三言两语间,这对爷孙便扭打在一起。坎沙就在他们的对面看着,膝盖方起,又老实坐住——还是听妈妈的话吧。
别人的家事,他最好别管,尤其是跟他打过架的小流氓的家事。万一人火气上来,又动刀子,他还能当着老农的面,再给人一刀撂倒吗?
“鳖孙,我拍死你!”
被推倒在地后,老农追着孙子进屋,在他摸钱袋的时候,举着铁盆,把他敲了出门。有物件在手,当孙子的难以招架,被砸得节节后退,退到墙沿,退到洗手池。终于,被逼向墙沿的他大吼一声,顺手抄起洗手池旁的砍刀,劈中不及躲闪的老农。
这会儿,坎沙可算明白,这种小流氓是怎么弄到那些刀具的——合着,就是西瓜刀啊。
“你个…”
“闭嘴吧!”
他踢开铁盆,扔掉西瓜刀,从地上捡起钱袋,兴奋地抽出一叠叠纸钞。他正要把皱巴巴的钱塞进口袋里,却被一只手握住胳膊,疼得面色发青,怒而扭头,看是谁多管闲事:“哪个不长眼的——”
“差不多得了,”坎沙直视他眼里的凶狠,用冰冷破灭那狂妄,“你听着,我今天心情不好——你要是再蹦跶,这次我不砍你的手,我砍你的头,嗯,砍你的脖子,明白吗?”
呆愣了几秒钟后,他可算认出面前的人是在哪里见过,手便一松,任钱袋落在染血的铁盆上,连爬带滚地飞奔而逃。
“咋…咋的…”
胸口挨了一刀的老农,是目瞪口呆,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“他想抢我的钱,我教训过他,嗯…老伯,电话呢?我叫个救护车?”
“不用、不用…太费钱了,电话在床头,你打这个号码…是乡里的大夫,会缝针,马上能到…”
“行。”
没多久,乡医骑着电动三轮车,急匆匆地赶到了。在架好老农后,乡医问要不要叫他儿子回来收拾这小混蛋,老农点头赞同。而后,他们谢过坎沙,在轰烈的马达声里,驾着烟尘隐去了。
见房门没锁,坎沙走入屋中。他踩着没贴砖的水泥地,摸着几近脱落的墙皮,端详起架在床头上的合影,抚过打了补丁的床单,又抬高手,触动靠电线挂着的灯泡,无声地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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