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稳重起见,她派出五千人的先头部队为主力,令三千人的预备队紧随其后,以防战况艰辛;她还调出五十名御天士打头阵,意在速战速决,打得梁人丢盔弃甲,从而达到令其余郡城望风而降的威慑之效。
只看梁人的郡城是否如县城般一击即溃,又或是多抵抗些时日,逼得她另作谋划。
一天后,在袅亭郡内,郡守正大设酒席,宴请统帅与城中富户。酒过三巡,郡守朝天地各敬一杯,还未说些与情景相衬的陈词滥调,忽然泣不成声,声泪俱下地吐诉衷肠。
他说,从当代焱王坐镇大梁算起,约摸有六百年光阴。这六百年间,他们这些官员视焱王为君上,无不是勤政爱民,力求治下清宁,无风无雨。所取之税,无不愿用之于民,以保百姓安定;可惜永安的税金贡礼少不得,焱王的逆鳞触不得,金银珠宝终究要送入神宫,由那些焱王身旁的狗奴才挥霍。他们这些地方官,是看在眼里、苦在心里,难免要添设些名目,多收商税田税,在城里吃酒要听商贾骂他们的娘,下乡巡视能听农夫咒他们的孙,是心里憔悴,哀怨无处宣泄。
倘使能够,他们真想撂下肩上的担子,把官扔给那些农夫走卒来作,叫这些愚民好生体会他们的不易。即便如此,这些年来,他们也从未向地主富户征过税讨过钱,为的就是一个规矩——
焱王跟梁人的祖宗许过誓,保入仕之人家眷皆免税役之苦。酒席间的富户,哪个不是家资巨万、良田千顷,哪个不是受了入仕为官的福荫。而今,妖物自海上来,不尊他们的规矩,践踏他们的祖训,把袅亭郡四周搞得乌烟瘴气,宛如人间炼狱。
倘若放纵妖物祸乱为害,他这个郡守不过递一封辞呈,告老还乡罢了。可在坐的诸位,能搬走袅亭的田亩,溜到别的地方图安生吗?为保一方安定,他陈述利害,乞请筹备赏银十万来犒劳将士,鼓舞士气,主动出击,尽早扼杀妖物之乱,以免困守郡城,不得善终。
郡守慷慨陈词,统帅泣不成声,富户们感叹战事艰难,便合计商议,统共筹集纹银三万赠与郡守,以充军饷之用。
郡守面色难堪,就差把酒桌一掀当堂开骂——
三万纹银,顶个鸟用。
郡守清楚,平日里想从这堆富户嘴里抠条肉丝都是难上加难。可现在是什么时候?妖物占据九县,封死官道不说,还煽动刁民盯梢,瞧见信使便抓,害他们送不出一封求援的书信。至于天晶?可别,他们哪晓得如何诵唱天武经书,还得是永安书院的人才能驾驭天曜。
更遑论妖物屠杀乡绅地主的政令是人尽皆知,生死关头,这堆地主里的地主、大户里的大户还舍不得掏三两银子,拿什么指望他们守住袅亭、等候援军?
郡守看向同样气得摩拳擦掌的统帅,正要使个眼色,却听一声爆响炸在酒楼旁。他亲自走向窗口,打算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白日里扔炮仗,却见到酒楼外的街路多了个大坑,烟尘四起。他受一抖,刚合上纸窗,灰头土脸的小兵便爬进来,向他与统帅报信:
“来了来了!金毛来了!攻城来了!攻城来了!金毛攻城来了!”
统帅急忙起身向郡守抱拳行礼,抽刀一扬,怒吼着奔赴城墙。富户们惴惴不安,几欲夺门而逃,郡守却猛挥袖袍,让众人坐好。
听炮声轰隆,富户们瑟瑟发抖,赶忙通知各自的管家回库里取银子,拿给郡守来犒赏将士。交完银子,他们又叽叽喳喳地催郡守派人探查战况,可郡守却憨笑饮酒,只说战事自有战士扛。
再说袅亭城墙坚固,不打个把月何以见分晓?
酒席继续摆,美酒继续开,好菜继续端。那药材泡煮的猪头红彤彤,那裹了蜂蜜的熊掌金亮亮,那花胶添稠、火腿作料的汤锅香飘飘,就是无人有心动嘴。富户们不是小口吮酒,便是捏弄筷子,心急火燎地朝酒楼外眺望。
可怜郡守关了窗,遮得众人一无所望。忽然之间,炮火稍歇,富户们登时立起,目光齐嗖嗖地聚到酒楼的扶梯上。郡守端起酒爵,举杯而不饮,直到惨遭重创的统帅爬上楼来,才把酒爵落在桌上,听明前方战况——
破了,城破了。不足半个时辰,袅亭郡已被妖物攻破。三万守军、一万民夫,还有临时凑数的衙役奴工,不过交锋片刻,就败得斗志全失,悉数伏地请降。余下人马更是解除兵甲,替妖物开了城门,转而向敌军邀功请赏。
闻言,富户们无不哄闹,几个蛮横的已然提着衣摆喊来家丁,要推开官兵回家避难。可郡守拍桌而起,仅一语便呵斥众人坐下:
“慌甚么慌!”
语毕,郡守扶住统帅,且抽出腰间佩剑,如是自嘲:
“本官自出任袅亭以来,为民忧劳十载,尽心侍奉焱王,功不出众,过亦不乏。而今外敌当前,方知袅亭兵马羸弱,人心惶惶至此地步,此罪在我,本官虽死难辞其咎。
城既破,本官又有何面目苟活?将军请起,你我二人同往城门下,纵使身死家灭,也要痛斥那等妖蛮一遭。此去纵是登锋履刃求一死,也不失为坦坦荡荡的大丈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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