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物当赏。”
赵志皋捋须微笑。光禄寺丞立刻记下,明日这厨子少不得要得二十两赏银。
宴席东北角,翰林院的年轻编修们正小声品评菜肴。其中着青袍的叶向高突然指着一道‘金榜题名’低呼:“诸君快看!”
原来那糯米做的皇榜上,竟真用酱汁写着本届进士姓名。这等巧思引得众人啧啧称奇,却不知是光禄寺刻意讨好清贵词臣的把戏。
忽然殿外传来净鞭三响。乐声戛然而止,百官慌忙整理衣冠。只见司礼监随堂太监李芳捧着个描金漆盒疾步而来,高声道:“皇上赐郑国泰国舅爷福寿绵长饼一枚——”
满殿哗然。
这‘福寿饼’乃御膳房秘制,往年只赐阁臣。郑国泰红光满面地跪接漆盒,揭开时异香扑鼻。那饼不过巴掌大,表面却用蜜饯拼出百个不同字体的‘寿’字,饼底还衬着张洒金红纸。
“臣叩谢天恩!”
郑国泰三跪九叩,眼角竟挤出几滴泪来。身后的兵部侍郎暗中撇嘴——谁不知这饼用的西域红,价比黄金。
宴至中程,教坊司换了《定风波曲牌。舞姬们改扮作渔翁农妇,在丝竹声中演起“太平歌舞”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个扮作蚕娘的舞者,她手中金梭往来穿梭,竟真在织机框架上织出段寸许长的明黄锦缎,上有“万寿无疆”四字。
“妙极!”
万历帝最宠的皇三子朱常洵不知何时来到偏殿,孩童拍手欢笑。
侍从们慌忙在首辅席旁加设小案,摆上特制的‘麒麟送子’人。那人遇热会慢慢融化,露出腹中九个小人,寓意多子多福。
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,锦衣卫千户骆思源悄悄将银针插入酒水。这是他们的规矩——凡御赐宴席,必先验毒。银针取出时光洁如初,他便向石星微微颔首。
“诸君。”
次辅张位突然举杯起身:“值此新春佳节,本官提议共敬皇上万岁!”
百官齐刷刷站起,绯色官袍如红潮涌动。数百只酒杯高举,映着殿内数百盏宫灯,恍若星河倾泻。
教坊司的《万岁乐奏至第三叠,舞姬们彩袖翻飞,似一群惊鸿掠过镜湖。
石星刚放下酒杯,忽觉手腕一软,青瓷杯‘当啷’坠地,碎成数瓣。
“这酒……”
石星浓眉骤拧,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不听使唤。猛地抬起头,见对面席位的首辅赵志皋正扶着桌沿缓缓滑倒,苍老的面庞上沁出豆大汗珠。
“哐啷”
“哐啷!”
殿内此起彼伏响起杯盘落地之声,绯袍玉带的官员们如被收割的稻穗般接连瘫软。
“酒中有毒!”
都督同知李如松暴喝一声想要站起,却踉跄栽倒在织金地毯上,那身精钢铠甲与地面相撞,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石星急运内力,发现真气如泥牛入海。他自幼习武,三十年来寒暑不辍的少林心法此刻竟只能勉强护住心脉。余光瞥见殿角侍立的锦衣卫们同样东倒西歪,绣春刀散落一地。
“不是剧毒……”
石星咬牙撑住案几,指甲深深掐入紫檀木中。他注意到众人虽浑身无力却意识清醒,显然是中了江湖上罕见的‘千日醉’——此药无色无味,服后三个时辰内筋骨酥软如,却不会伤及性命。
丝竹声戛然而止。
舞姬们惊慌退至两侧,露出大殿中央负手而立的郑国泰。这个方才还谄媚献宝的国舅爷,此刻身着御赐蟒袍,腰间玉带映着烛光,面上却再无半分恭敬。
“列位大人何必惊慌?”
郑国泰抚掌大笑,声音在突然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。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珐琅鼻烟壶,悠然吸了一撮:“不过是请诸位暂歇片刻,好生听郑某一言。”
“轰隆”
殿门轰然洞开,二十余名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持刀涌入。这些人脚步轻捷如猫,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。他们迅速控制各出入口,为首的刀疤脸汉子将一柄雪亮朴刀横在了礼部尚书余继登颈间。
“郑国泰!你竟敢……”
户部尚书杨俊民瘫在席位上厉喝,话音未落便被一名死士用刀柄重重击在腹部,顿时蜷缩如虾。
郑国泰踱步到杨俊民跟前,蟒袍下摆扫过对方痛苦扭曲的面容:“杨尚书还是省些力气。今日之举,实为清君侧、正朝纲。”
他忽然提高声调:“自张居正专权以来,文官结党营私,武将贪生怕死,致使我大明国势日颓……”
石星暗中调息,发现丹田内竟有一丝真气开始流转。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——殿内还能保持清醒的不过十余人,多是如他这般有武功底子的。锦衣卫千户骆思源正悄悄将一柄掉落的绣春刀勾向袖中,两人目光在半空一触即分。
“郑大人此言差矣。”
赵志皋突然开口,老人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:“若论朝纲败坏,恐怕首推外戚干政。”
白胡须上沾着酒渍,浑浊的眼中却闪着锐光:“今日之举,贵妃娘娘可知晓?”
郑国泰脸色微变,旋即冷笑:“老匹夫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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