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见话声，坐堂的老爷查看公文的动作稍稍一顿，随后抬起头来，思索着的在李涉的身上打量了一番。
接着，轻轻的将公文放在一旁，然后也不敲惊堂木，面上微微一笑，就好似聊天一般，十分温和的说道：“不用紧张，老夫章淳，金陵都察院右佥都御史，这次差人叫你过来，是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。”
见这态度，李涉不仅没有放松，反而瞬间就把心给提了起来，斟酌着道：“大人请问，学生定知无不言。”
他心里清楚，那些个上来就讲身份摆大谱，通过或语言、或行为等方式来抬高自己的人其实并不可怕。
因为这些人的目标很简单，就是想通过威吓来达成自己的目的，手段实在是太简单了，聪明人一眼就能看透。
而现在堂上这位。
他表情温和，语调平静，这里明明是审问的场地，却被他搞得好似闲聊一般，其中所藏的陷阱自然不少。
若是一般百姓，见堂上老爷如此和善，怕是顺嘴便把话接了下来。
然后？
然后你就中计了。
果不其然，章淳在说了几句闲话之后，突然一转话锋道：“薛陈学堂是个不错的地方，里面求学的学子很多，你能以十三的年纪便获得学堂的第一，拿到这次礼部特许参加县试的名额，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功的。”
李涉虽然不明白章淳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，但对方表意确实是在吹捧，自己不该就这么受了。
毕竟谦虚，才是美德。
于是他道：“大人过奖了，学生只是运气不错，主要还是夫子们教导的好。”
只是他这话说出来，章淳却没有搭理，而是转过头，朝身旁站着的吕思说道：“从李涉这孩子身上便能看见，这滁县于成才做的确实不错，圣人学问教化的完全，你且把这事记上，年底吏部审查时，需得记上一个功劳。”
吕思闻言拱了拱手，道：“下官省的。”
吩咐完了，章淳回过头，冲李涉道：“小子你的运气确实不错。”
“嗯？”
他这东扯一下西扯一下的样子让李涉完全摸不着头脑，心底也诞起了一丝不详，整个人更加戒备了。
随后，又听他道：“你家祖父知道你能参加县试，想必是很开心吧？”
李涉不明就以：“大人说的是，祖父知道时，确实很开心。”
“嗯。”
章淳微微点头，道：“想来也是，毕竟一个冷籍，家中若有子弟能获得功名，族里的后辈们未来也能多个出路。”
“！！”
李涉目光一闪。
此话一出，他总算知道章淳的目的了。
对方这般闲扯，大概率是看自己的年纪小，觉得比李晋往等人更容易突破，所以先前说的那些话就是想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，然后趁自己无意时又突然一转话锋，将他的身份往冷籍上面去靠，把这个案子给直接盖棺定板。
好在李涉内心已经是个成年人了，之前李晋往、全喜等挨打的事也亲眼见了，后来又有冯元均的提醒，所以瞬间就反应了过来。
想到这里，李涉连忙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，很是奇怪的说道：“大人，学生家里虽然没出过高官，但也世代习文，公显荣还考上了举人，怎么就算是冷籍了呢？”
章淳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我指的是你梅花村李家。”
“哦。”
李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，然后一脸懵懂的答道：“是学生搞差了大人的意思，还以为大人说的是我滁县陈家呢，没想到大人指的是我之前待的家族。”
听到这话，章淳脸上的和善瞬间消散，他的声音也一下子就冷了起来：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你学了那么久的学问，结果却学成了一个数典忘祖之辈不成？”
“哼！”
说罢又是一声冷哼，然后道：“我看那范炼也是妄为人师，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来，之后我会起奏书一封，上诉朝廷，削了他这伪名。”
李涉知道接下来自己若是一个答不好，很可能会引起很大的牵连，因此章淳那里话音一落，他便立马皱起眉头反驳道：“大人昭昭于堂，判案定断，予受冤枉着于公正，怎能这般不分缘由便直接给人定罪？”
顿了顿，道：“大人的话，学生不认同。”
末了没敢给章淳讲话的时间，紧接着就说起了自己的理由：“学生尚未及冠，一切行为应尊询父命。”
“无知者以家父为赘婿贬低，但大人习读圣人书籍，那昔日定周之太公，开汉之陈平，前唐之李白……”
“名臣文豪不问出声，我大周开国时广纳贤士，士农工商皆能任用。”
“何况太祖皇帝也是继承……”
李涉这半年可没有瞎忙活，抛开李氏要做的事情之外，他也读了不少史书，对于周国建立时期的事情也算是有所了解。
当年，周国的太祖皇帝可是继承至他义父的兵马。
若没有这些兵马，他柴家如何成立周国？
细纠一下，周太祖那个义子的身份较之赘婿来说虽然要好一点，但周太祖当年也是娶了他义父的女儿，才得到那些人的认同，才有机会去做统合。
不过这话当然不能明着说。
所以，李涉浅尝一下之后便立马改变了话锋，继续道：“回忆种种，学生从未嫌弃过自己的父亲，他既已入赘了陈家，那学生自然也该跟着父亲一起入陈家籍。”
末了，又面露哀色：“此行为对李家祖先或有不孝，但前者已逝，后者尚在，学生实在不想有那子欲养而亲不待之事发生。”
“孝顺。”
“就该是落在正当时！”
李涉的意思很简单。
他先开口提出了一个问题，讲李晋往那赘婿的身份其实并不可耻，世间人会另眼先看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无知。
提出问题之后，便开始进行佐证。
首先说，章淳你作为一个大官，读了那么多圣贤书，应该是知道姜子牙、陈平、李白这些人的，他们虽然也是赘婿身份，但还照样成为了流传千古的名臣文豪？
说完了历史人物，又说周国的建国。
那时百废待兴，皇帝为了招收贤人，是不计较出身的。
虽然时过境迁。
但在当下这个时代，开国皇帝说的做的，那该叫做祖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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