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夹杂着些许凉意,章华学宫七十二间斋舍的琉璃瓦上飘落着梧桐的落叶。礼学院东斋内,其中一间书舍内,十六张柏木书案呈半月形排开,商文博士将书本轻轻搁在青玉镇纸上,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斜照在他靛青深衣的云雷纹上。
商文博士年约四十多岁,是颜回的弟子之一,二十年前从章华学宫礼学院结业,但并没有选择参加招贤考试,而是通过考核,成为了礼学院的一名教习。
十年前,又从教习的职位上成为一名博士,专治尚书,所以他也成为礼学院之中一名专门教导尚书的博士。
“今日讲《尧典》'克明俊德'句”,商博士的声音像编钟余韵般清越,黑色的长须随吐字微微颤动,目光在舍内十几个学生身上扫过,最后落在一个锦衣少年身上,说道:“子游,你来诵读注疏。”
东首第三席的锦衣少年慌忙起身,腰间玉组佩撞出清脆声响,看得上方的商文博士眉头一紧。
少年用磕磕绊绊的声音读道:“孔子曰:能明俊德之士任用之,谓若稷、契之属。”
话音未落,西窗边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,几个眼尖的学子已瞥见斋外廊下若隐若现的玄色蟠龙纹。
商博士的眼角余光扫过窗外人影,但却不动声色,手中青铜错金螭纹尺却稳稳指向书卷,说道:“老夫常言,读书当朴素从简,你却屡教不改,你打扮张扬,性格浮躁,昨日让你们回去熟读,你今日却读都读不明白,你太让老夫失望了”。
那个被叫做子游的学生脸上表情虽然唯唯诺诺,但心里却不以为意,他家里乃是巨富,金银不知凡几,何苦要与这些人苦苦读书。
座上的商博士见少年子游低头颔首,以为他已经知道错了,于是就不再苛责于他,让其坐下。
少年子游恭敬的坐下之后,低着个头,脸上露出了自鸣得意的笑容。
这一幕刚好让窗外的楚王熊章一行人看了个清楚。
只是熊章没有说话,学宫祭酒也没有说话,只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。
“乌桓,你且说说尧帝为何首重'明德'?”,商文博士对那少年子游前面的青年问道。
被点名的褐衣青年指尖还沾着制简未净的竹青,起身时带起淡淡苦香:“小子愚见,上古之时,百兽率舞而民不知礼。帝尧欲使黎民有别于禽兽,故需德性昭明之人立典范。”
斋外廊柱阴影中,楚王熊章微微颔首,一旁的昭信脸色也好看了几分。
“善!”,听到学子乌桓的回答,商博士脸上露出笑意,只见手中尺头轻叩案上陶水丞,惊起一滴清水落在桌面,继续问道:“然《舜典》载'五刑有服',德化与刑名岂非相悖?”
满斋寂静中,北窗下突然传来陶盂倾倒声,原是侍墨童子听得入神碰翻了砚滴。
“学生以为...”乌桓喉结滚动,目光扫过简上"流宥五刑"四个字,然后回答道:“德为根本,刑为枝叶,譬如治水,禹王疏浚为主,筑堤为辅。”
“你说得很好,且坐下吧”,商博士对青年乌桓的回答十分满意,只见他广袖如云展开,袖缘朱砂绘制的二十八星宿图掠过书卷,目光再次看向屋内的所有学子,问道:“若是尔等皆是皋陶,议鲧之罪,当如何处?”
满堂的学生听到商文博士的问题,屋内顿时响起书卷翻动的声音,侍墨童子小跑着为众人添水研墨,松烟墨香混着窗外新开的辛夷花香漫溢开来。
“博士容禀”,南席的一个青年子弟熊本离席对着商文博士长揖回道:“《洪范》有言,'鲧陻洪水,汩陈其五行',当处极刑!”
熊本,也被称为王孙本,是楚国的宗室子弟,是楚国宗室之中少数几个进入礼学院的人。
商博士听后却没有点评,而是转向西席,看向先前的那个青年,问道:“乌桓以为如何?”
“小子尝闻楚地有'堵不如疏'之谚”,乌桓先是看了商文博士一眼,然后又看了面露不悦之色的熊本一眼,只见他额角渗出细汗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简牍毛边,说道:“鲧之失不在用堵,而在不察地势,若当时令其戴罪治水,未必不能功成,至少鲧的治水能力已经是最强了”
“妙哉!”,商博士听到乌桓的回答,突然击节而叹,惊得侍墨童子摔了青瓷笔洗。
商文博士感叹道:“昔太甲居桐宫三年,伊尹不曾弃之,尔等当记,圣人立法,常存哀矜之意。”
“先生之言,学生不敢苟同”,这时熊本起身拜道。
“你还有何言?”,商文博士平静的问道。
“鲧在治水之前就已经向人王立下了承诺,治不好就将其治罪,最后的结果是鲧确实是治水失败,百姓造成了巨大的伤亡,鲧错在太过自信,没有将百姓的生命放在心上,所以学生以为处以极刑完全没有错”,熊本说道。
“但鲧是当时治水能力最好的人,将他杀了对于水患没有半点益处,还不如宽恕他,再给他一个机会,若是让鲧再试一次,或许水患就能提前数十年平息”,商文博士说道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