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还是大白天，在案发地附近一围一赶，居然捕出二十多只狗。
其中一个捕狗的老官兵看了一眼那些狗，对苏令瑜道：“没跑了，肯定是这些，一看就是吃过人肉的。”
苏令瑜问道：“这可以看出来？”
“能看出来。”老官兵道：“就算是野狗，会吃人肉的跟不会吃人肉的也不一样，邪性。你看这些狗，眼睛发红，眼神直愣愣的，盯着人就要咬。我抓过十多年的狗了，这种狗不光会吃死人肉，如果碰到落单的活人，说不定也会咬死吃掉。”
苏令瑜心想：这就对了。
野狗通常成群出现，天气寒冷时聚集在靠近人烟的地方觅食，炎热时再夺入山林中靠近水源的地方避暑。这个地方既不靠近水源，又不在村庄之中，且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有成规模的村庄农舍，这里不应该成为野狗聚集的地方。
除非是有人有意为之。
这里有谁会聚一帮野狗过来？答案显而易见，只有这屋子的主人。
城镇中的屠户都是有名有姓的，可能父子几代人都在干屠宰营生，百姓买肉往往都找那几个知根知底的屠户，像这对凶手一样，把人肉拿到集上去当畜肉卖，一是要处理得妥当，以免露馅，二是要价格够便宜，才能吸引到人来买，最后还得注意不能卖得太多，否则会引起当地屠户注意。
这就注定他们每次杀人以后，拿出来卖的部分即便有，也非常少，既不足以维持长久的生计，也不能够完全依靠这种途径消耗掉尸体。光靠他们两个人吃，肯定是无法在肉烂以前吃完的。
既然视人肉为可吃之物，想必一直把吃不掉的部分往地里埋，也会渐渐觉得可惜，用来招聚野狗喂养也就说得通了。只是这毕竟不是毫无人烟的地方，他们还是会担心自己行径被人发现的，也或许是出于某些癖好，他们把人肉剔下来喂狗，人骨则多半埋在院子里。
等他们死后，中断投喂，野狗自然就开始吃他们的尸体。
“或许最后一个逃走的受害人，并没有杀他们，只是把他们用绳索绑住以后留在了原地，自己逃走了。”
见苏令瑜出去一趟，回来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测，张稚圭立刻顺着她的话往下问：“那他们是怎么死的？”
“失去行动能力以后，被前来觅食的野狗攻击了。”
张稚圭自然知道了苏令瑜带人去捕狗的事，但如果说人是被狗咬死的，却很牵强，“那尸体骨头上的伤怎么解释？”
“我的意思不是说人是被狗咬死的，即便是一群狗来咬人，人也不是一下就被咬死的。但人在那种极度的惊慌和痛苦之中，出什么意外都很正常。无论是挣扎中不小心碰到，还是在知道自己逃不掉以后有意求死，都有可能撞上已经被拖倒在院子里的农具，铁锹不好说，但锄头的边缘是很锋利的，或是撞到别的什么硬物，也都可以解释，毕竟仵作其实只验出他们头骨有受钝器击裂的痕迹，并不能证明就是有人砸死了他们。”
遗骸残缺得太厉害，尸体又高度腐败，其间大有文章可作。
张稚圭看了苏令瑜一会儿，低头翻了翻案卷。苏令瑜当然知道他有疑虑，也不着急，慢慢解释道：“如果按照我们原先的推断，是有人私刑处死了这二人，所谓‘刑’字，有惩罚意味，对方是要他们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，他们杀了这么多人，仅仅是以一样的方式死去，这惩罚的力度似乎也差点意思，如果是我，会选择多做一些。”
她之所以没做，是因为没时间。
张稚圭不知可否，苏令瑜接着道：“这案子能用的线索太少，但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，宫中也在关注，大理寺尽快给个说法为好，也不急着结案，后续若再有线索，继续追查就是，以免拖得太久，人心不稳。”
任何一番推论，在缺乏证据支撑的情况下，都不足以说服张稚圭，但苏令瑜这次说的话却是有道理的，先给出一个可能的说法，再慢慢查下去，总之不要让流言闹得太不像样子。
两相权衡，张稚圭点头同意，苏令瑜把初步的案情进展整理好，这案子凶手是谁、下场如何、大致情形怎样，就算定下了。百姓关注的也无非就是这些事，既然已经知道了，过不了多久，这事就会冷下来。
然而大理寺毕竟不是糊弄吃饭的地方，这案子里尚且有些事没有捋清楚，苏令瑜把自己最在意的一关顺过去，也就沉下心来琢磨那些不对劲的地方。
比如，凶手为什么要养那么多野狗？养来总该是有用的吧。
再比如，凶手夫妇当年生的那个孩子到哪里去了？
天气渐要开春，遗体难以久存，苏令瑜抓紧和仵作一起把遗骸上的痕迹重新记了一遍，便要着手把没有人认领的这些受害者遗骸妥善下葬。
这最后一次验尸，仵作却发现了一个之前没发现的地方，他取了那被掩埋时间最为久远的小孩遗骸中的一截臂骨，给苏令瑜看，“这有个咬痕。”
苏令瑜仔细看了看，果然有个很模糊的印，仵作小心地清洁一番，露出那个印记完整的样子，苏令瑜反复看了几次，跟仵作对视一眼，她先开口道：“是狗咬的？”
仵作点点头，“很像。”
这孩子的遗骨挖出来的时候，是十分完整的一具骨架，排除尸体被喂过狗的可能，苏令瑜怀疑这是孩子生前就被咬伤的，都已经在骨头上留下了痕迹，可见当时伤势之严重。
难道这孩子是被野狗从别处拖过来的？苏令瑜皱紧眉头。
要从失踪的孩童里找出这具尸体的身份，可谓大海捞针。
案情推到这个程度，苏令瑜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死结，既没有新的证据出现，又找不出任何可靠的说法来解释，只能暂且搁置，等待次日安葬尸体。而县衙对外公布的信息，仍然张贴着，希望在此期间有人来认领遗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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