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昭严收回目光，继续埋头扫地，没有要回答苏令瑜的意思。
这时，苏细薇止住了哭声，魂不守舍地走出来，许昭严听到声音，转身看过去，目光十分凶狠。苏令瑜往前几步，挡住她的视线，许昭严冷冷盯了她一眼，此时她才发现，苏令瑜比自己高不少。
苏令瑜从小个子就比同龄女孩高挑，早就已经在个头上超过了许昭严，可她竟始终没有实感，直到苏令瑜迫近她面前，她才发现这个女儿已经快比自己高了一头了。
“差不多就可以了。”苏令瑜如是警告。
苏细薇并不知道她们两个在交流什么。
苏令瑜和许昭严，虽然在她眼中是一条船上的人，身为母女原本也有些休戚相关的意思，但她们二人的关系究竟怎样，苏细薇是知道的。在苏家长大的这些年，苏令瑜那么聪明，似乎世上只有她不想做的事，而没有想做却无法做得比苏细薇好的事。但苏细薇仍然能觉得她不如自己，就是因为苏令瑜身边根本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。
不论苏荣昌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，至少那些年，他确确实实地偏袒着苏细薇。可许昭严不会的，她眼里只有敌人，天底下所有人都跟她有仇，只是仇恨有多寡之分。
正是这种特殊的处境，让苏细薇觉得苏令瑜是个不如她的人。
正头娘子生的又怎么样，长女又怎么样，聪明又怎么样？
没有人把你苏令瑜当一回事。
然而现在，她看着不知何故剑拔弩张的这母女二人，心里忽然产生某些荒凉的、不可理喻的，兔死狐悲之感。
她觉得自己跟苏令瑜有点同病相怜。
人在经历大悲大喜以后，常会冒出事后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，可称之为脑子进了水。
但现在的苏细薇，还并不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。她哭得双眼红肿，失魂落魄地走近了苏令瑜和许昭严，她竟然主动开口，跟这个过去她看一眼就发怵的苏家大夫人说道：“你别和她吵了，这好歹是你女儿。”
许昭严原本情绪并不激烈，但苏细薇这句话，不知是何处刺激了她，或许是她觉得苏细薇这种下贱东西没资格跟她这么说话，也或许是苏细薇这句话本身让她觉得难以忍受。
总之她忽然激怒起来。
“女儿——？她也配做我女儿？！”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苏细薇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就看见许昭严狠狠一巴掌抽在了苏令瑜脸上，苏令瑜不知是没有防备还是干脆就没想躲开，被这一耳光抽得脸都偏了过去。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抽红了的地方，居然一言不发。
反观许昭严，在这一耳光过后，她不仅没冷静下来，反而变本加厉，愤怒到连头发都几乎要根根竖起，像是一张口就能喷出多年积怨的血腥气，她怒声重复道：“她也配、做我女儿——？！”
苏细薇傻了，她完全没料到这句话会把许昭严刺激成这样。
许昭严恶狠狠地瞪着苏细薇，尖利的手指却直直指向苏令瑜。
“她是苏荣昌的女儿！她跟你一样、是苏荣昌的女儿！她身体里流着苏家的下等血！她还在我腹中的时候、就跟我许昭严有血、海、深、仇！你们苏家的人，通通都该去死——！”
苏细薇目瞪口呆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忽然之间就像疯了一样发作起来的许昭严。
虽然多年来都知道苏令瑜跟许昭严关系恶劣，但她还是难以想象身为人子，听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说出这样的话，会是什么心情。
反观被扇了一耳光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苏令瑜，倒冷静得很，她觉得自己半边脸应该是肿了，就用冰凉的手背多按了两下，唇角灼痛之余也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，苏令瑜舌尖顶过去舔了一下，确保没有血渗出唇角外，便冷笑了两声，看向许昭严，道：“你说得没错，这么多年了，一直保持清醒很不容易，我非常欣赏你。”
连苏细薇都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挖苦之意，许昭严把目光转回苏令瑜身上，整个人因为过度的愤怒而浑身颤抖，苏细薇感觉她连呼吸都似乎不太顺畅了。苏细薇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。
苏令瑜看着许昭严，没有分毫的闪躲之意，也没有生气，更没有伤心，她脸上写满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挖苦和嘲笑，用这种堪称刻薄的讥讽之意，对许昭严说了一句苏细薇没听懂的话。
“我可以不干涉，不过你也别太麻烦我了，利落一点，别太难看。”
说罢，她回身扫了苏细薇一眼，便径自穿过庭院，苏细薇连忙跟上。
苏令瑜和苏细薇曾经居住的院落当然也都还在，只是现在谁都没心思去收拾，心照不宣地把待客的厢房翻出来了两间，将就一夜。苏细薇心里惦记着苏荣昌死后停灵的事，但她完全没有操持白事的经验，即便见过几次也根本没注意别人都是怎么做的，是以毫无头绪，只能暂作逃避…不知是否是过于心惊胆战导致的幻觉，那一整夜，她似乎都能听见许昭严扫地的声音，干硬的竹丝扫帚擦过青石地面，声音穿透庭院和厢房的墙壁、门窗，隐隐约约地灌进她耳朵里。
沙、沙。
她几乎没能睡着，等到天快亮的时候，那折磨人的扫地声似乎才消失，她得以迷迷糊糊地浅睡过去两个更次。
在宫中，宫人有严格的起居时间，就算没人叫，苏细薇也睡不了太迟，鸡鸣一起她就醒了，起来洗漱时看隔壁厢房门敞着，苏令瑜早不知踪影。不知为何苏细薇预感不好，连忙梳洗打理一番赶去前院，她生怕再碰见许昭严，进去之前还先扒着门框观察了一下情况，只看见苏令瑜一个人负手站在庭中。
苏细薇松了口气，进去问道：“怎、怎么样了？”
苏令瑜回头，淡淡地扫了她一眼，而后把目光移回她刚才一直在注视的前方。
苏细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。
正对着她们的那道长廊上，有个过高的人影。
天刚破晓，光线不很充足，但苏细薇很快意识到那是一个吊起来的人。
是许昭严，吊死在了廊上！
苏细薇惊恐地尖叫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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