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江雪在第三次晕倒时，终于摸到耳垂下方凸起的肿块。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，CT室的白炽灯在视网膜上烧出暗斑，她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，陆沉川骑着自行车载她穿过整片银杏林，少年衬衫后摆被风鼓成帆，而她的手指正死死攥着车座边缘。
"你总这样缩着，什么时候才敢抱我的腰？"少年故意碾过石子，后座颠簸的瞬间，她的额头撞在他脊骨凸起的蝴蝶骨上。
现在她的手掌贴在那片皮肤的位置，却只摸到化验单锋利的折角。恶性肿瘤四个字被窗外漏进的雪光晒得发烫，像那年他偷偷塞进她书包的玻璃糖纸，璀璨得让人眼眶发酸。
二
陆沉川的西装还带着宴会厅的红酒香，领带夹上嵌着拍卖会新得的蓝宝石。他推开门时，江雪正蹲在飘窗边给绿萝换水，玻璃缸里的金鱼突然剧烈摆尾，溅起的水珠落在她脖颈的丝巾上。
"怎么不开灯？"他扯松领带，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，江雪本能地偏头，却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。温热的呼吸带着威士忌的涩，她数着他睫毛颤动的频率，在吻落下来前轻声说："我买了明早去苏黎世的机票。"
空气骤然凝固。陆沉川指尖陷入她肩胛，昂贵的西装料子发出细微的裂帛声。江雪看着落地窗映出的影子，他腕表表盘的反光像手术室的无影灯，照得她锁骨处的淤青无所遁形——那是昨天化疗针留下的痕迹。
三
深秋的银杏叶铺满墓园时，江雪在阁楼发现那本皮质封面的相册。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里，穿校服的少年将银杏叶别在她发间，背后是用粉笔写的"十年之约"。那年陆沉川被家族送去英国前夜，他们蜷缩在废弃的锅炉房，用体温焐热最后一罐橘子汽水。
"等我能自己做主了，就把你接去瑞士看雪山。"他咬开易拉罐的拉环，金属划破嘴角，血腥味混着橘子汽水的甜，"到时候每天往你枕头底下塞情书，塞到你说'陆沉川你好烦'为止。"
此刻江雪蜷在壁炉前，将抗癌药混着威士忌吞下。火光将病历单上的"骨转移"烧成灰烬时，手机屏幕亮起推送——陆氏集团继承人将与林氏千金联姻，雪山婚礼现场直升机正在撒玫瑰花瓣。
四
平安夜急诊室的灯光刺得人流泪。江雪望着输液管里淡黄色的药液，想起最后一次见陆沉川的场景。他捏着她的机票冷笑："你以为逃到瑞士就能摆脱我？"金属行李箱在她脚边炸开，散落的止痛药瓶滚进沙发底部。
"林家的私人医院有全球最好的肿瘤科。"他扯开她高领毛衣的瞬间，锁骨处的PICC导管渗出暗红的血，"还是说比起活着，你更想被我锁在这栋别墅里腐烂？"
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，江雪在意识涣散的瞬间，看见十七岁的陆沉川骑着自行车冲进雪幕。这次她没有攥着车座，而是张开手臂抱住他精瘦的腰。少年后背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，像要把骨髓里蛰伏的癌细胞都烧成灰。
五
陆沉川掀开白布时，江雪颈间的银杏叶项链突然断裂。金属扣弹在停尸房瓷砖上，发出空荡荡的回响。法医说死者最后时刻蜷缩在别墅门廊，冻僵的手指死死扒着门缝，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开启的门禁。
他跪下去捡那些散落的药瓶，突然发现每个瓶身都用针尖刻着细小字迹。最新日期的药瓶上刻着："今天在财经新闻看见你的婚讯，西服很衬你的眼睛。"更早的刻着："化疗后味觉消失了，但还记得你调的莫吉托味道。"
最底下的玻璃瓶装着风干的银杏叶，叶脉间藏着褪色的圆珠笔字："其实十年前就想抱你的腰。"窗外风雪呼啸而过，陆沉川突然想起订婚宴那晚，直升机在阿尔卑斯山脉失联的三小时里，他胸口莫名绞痛到无法呼吸。
六
江雪的遗物中有个带密码锁的铁盒。陆沉川试遍所有纪念日都打不开，最后鬼使神差地输入他们初见那天的日期。盒子里装满未寄出的信，最上面那封写着："今天医生说我等不到看苏黎世的初雪了，但想到你的眼睛比雪还亮，突然不怕冷了。"
铁盒夹层掉出一枚铂金戒指，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。珠宝店监控显示，江雪卖掉外婆留下的翡翠镯子那日，在柜台前站了整整六小时。而此刻陆沉川无名指上的婚戒正在报警器红光中闪烁——他砸碎了林家私人医院的防弹玻璃，抱着骨灰盒冲进暴风雪。
终章
十年后的初雪夜，阿尔卑斯山脉的救援队挖出被雪崩掩埋的直升机残骸。遇难者怀中铁盒里的银杏叶依然鲜亮如初，最新日期的信纸上写着："今天在雪山看到极光，像你十七岁那年校服上的荧光笔痕迹。主治医生说我出现幻视了，但能再看见你笑的样子，疼点也没关系。"
法医说男人死于体温过低，但解剖时发现他心脏位置嵌着枚铂金戒指。更奇怪的是，所有遇难者的遗体都有被移动的痕迹，仿佛临终前有人拼命想为他们摆出相拥的姿势。而此刻山脚下的古董店里，老式留声机突然自动旋转，沙哑的声线唱着二十年前的流行歌："你掌心的痣，总记得在哪里......"
＞ 后半夜的风掀开阁楼窗扉，铁盒里最后一封信被吹落在雪地上。泛黄的信纸上，少女的字迹温柔又笨拙："早知道最后还是要抱你，十七岁那年就该多蹭破几件衬衫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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