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点头。说天之道,损有余,而补不足。如果你爬的太高,母亲会把你拉下来;如果你跌的太低,母亲也会从下面托你一把。
“嗯,如果你太高了,拉也拉不下来。母亲或许会考虑把你削掉一截,这样大家都变得整整齐齐了。”齐朝暮开玩笑道。
我说停停,师傅,你别引诱我继续说下去了,要是再说下去,我恐怕真要被“削掉”啦。
“哈。”齐朝暮笑笑,没再说话。
临近结案,压抑了小半年的专案组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,办公区时不时传来我们的欢声笑语。
但故事至此,并未结束。
国宝不仅要重返博物馆,更要回归故土的怀抱。我们专案组的最终使命,便是将这些沉甸甸的文化遗产,一份份送还至祖国的四面八方。
今年打击文物走私专案与守护国宝专项行动,不仅雷霆万钧,更是“拔出萝卜带出泥”——几乎每一条文物犯罪链背后,都牵扯出一系列早年遗失的珍贵文物。
我当然无法亲自护送每一件文物回家,但我收到了全国各地交接仪式的邀请函。
包括我熟悉的东山市。
国宝1号青铜卣已安然入驻东山博物馆,但东山的珍贵文物众多,早年间频遭盗墓分子的觊觎与毒手,一度沦为盗墓重灾区,如今文物追回,认我首功。
拗不过东山警方的盛情,我最终抽身前往东山,见证一场文物送还的仪式。
这件文物,我也认识。
一尊千手观音石像。
它是我办理的第一宗文物案子。当年这尊观音石像被鱼羡山买回,又辗转送去海外。历经半个世纪的海外漂泊,它终于重返故土。
这尊千手观音石像高约两米,虽无贴金、彩绘,但据地方志和百姓口口相传,这尊石观音可溯至宋朝,具有极高的历史研究价值。
当我亲眼见到这尊石观音时,心中就涌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不仅仅来自案件的接触,仿佛在很早以前,我就曾与这位菩萨有过一面之缘。千年风雨在她的杏眼间蚀出道道细纹,仿佛菩萨在垂怜众生时,眉宇间轻轻蹙起的一抹慈悲。
这位石观音菩萨无疑是“幸运”的。
像她这种开凿在山崖的石像,盗墓分子难以搬运,往往会直接敲掉石像的脑袋,将其首身分离,再进行转卖。但这一尊千手观音,无论是头部还是手足,都价值连城,盗墓分子干脆整个撬走,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石窟。
追回这尊千手观音后,我们出于对石质文物的修缮和展览多方面考虑,一致决定不再将其送往遥远的东山博物馆,而是就近请进山脚下的石观音寺。这里将有专人定期保护,让普渡众生的菩萨继续庇佑这片热土。
文物交接仪式定在傍晚。
我们警车引领着运输车,缓缓驶向东山山脚的石观音寺。
沿途村落的百姓们早已等候多时,不分男女老少,都像赶大集似的聚在道路旁。
当载着石观音的板车经过时,有人洒清水,接风洗尘,有人放礼炮,锣鼓喧天,举村举镇相迎,热闹非凡,仿佛在迎接一位远游归来的亲人。
说来也奇,我们出发时还是天朗气清、万里无云,但等到天色擦晚时,空中竟飘来许多彩云。它们层层叠叠、五彩缤纷,不似江南烟雨的温润氤氲,而是大漠孤烟般的磅礴,漫山遍野。
落日霞光,终为星辰。
仪式结束后,我独自在石观音寺里四处转转。一位看门阿婆拉住我的手,眼中满是感激:
“谢谢你们把菩萨送回来,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我叫时光阴。我回答。
阿婆或许耳背,她吃惊地看向我头顶的苍穹,正好有霞光万彩:“啊呀,你叫石观音,你跟那菩萨长得也很像!”
我只当老人家在开玩笑,礼貌地回头看看那一尊千手观音。
晚霞流照在石观音的面孔上,她的千手仿佛次第舒展,拈起一朵千年的花。
阿婆还在用土话喃喃道:“从前只当是传说,原来真有菩萨踩着祥云回家......”
归程途中,警车引路,我们的越野车队在盘山路上艰难前行。
夜间东山总爱起大雾,但我们总结了以前雾天行车的经验,这回不管是防雾灯还是反光贴,都已做好了充分准备。
忽然,我见对面山脊冒出一粒火光,穿破了黑夜与浓雾。
起初,只有零星一点,转眼间,竟呈现燎原之势,绵亘在整座山脊。
“摇下车窗。”齐朝暮吩咐道。
我们不约而同把头伸出窗外。
这一次,视野里的“星星之火”,不再是反盗墓的探测警报灯,竟是沿途村民们自发点燃的火把。
大雾里,人们为我们举火引路。
火焰顺着山脊流淌,登上山巅游行,与更远处的火炬手们完成了薪火接力。
火焰蜿蜒千里,恍若一条苏醒的东山巨龙,正盘踞在华夏文明的脊梁之上。
我恍然明白——所有舍生搏命的瞬间,也许都为了此刻传递的火种,欣欣向荣的火种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