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回起点
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，小涛望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。止痛泵让他的意识漂浮在现实与幻境之间，消毒水的气味里突然混入一丝熟悉的茉莉香。
"当初就该让你在工地烂着！"小芸把保温桶重重砸在床头柜上，排骨汤溅在监护仪屏幕，留下油腻的痕迹。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香奈儿外套，领口的山茶花却被攥得变了形。
小涛转动脖颈，金属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三年前同样的病房，同样的争吵。那时他刚结束外卖生涯，膝盖上缠着渗血的纱布。记忆里小芸发间晃动的红绳，和此刻她腕间新换的卡地亚手镯重叠在一起。
"你根本不知道工地的太阳有多毒。"小涛声音沙哑，想起三十八度高温下烫手的操纵杆。驾驶室里没有空调，汗水浸透的安全带在胸口勒出盐渍，像条垂死的白蛇。
回忆突然被金属碰撞声打断。小芸从铂金包里掏出一沓单据，纸张边缘割过小涛打着石膏的胳膊："住院费、误工费、营养费，这次可没人替我们担着！"她的美甲在费用清单上戳出小洞，鲜红的甲油碎屑落在雪白被单上。
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。小涛感觉有东西在胸腔里炸开，那是三年前骑电瓶车摔倒时的钝痛。他记得那个穿校服的女孩，书包上的玉坠在柏油路上碎成两半，就像他们磕破的膝盖同时渗出血珠。
"当时你说要给我更好的生活。"小芸的声音突然哽咽，精心描绘的眼线在眼角晕开。她扯开外套，露出颈间褪色的红绳，挂着的和田玉坠已经出现裂纹，"拆迁款到账那天你系的同心结，自己倒先忘了。"
小涛盯着天花板的霉斑。他记得学挖掘机那天，老师傅粗糙的手掌拍在方向盘上："这铁家伙认主。"当失重感突然袭来时，他本能地护住胸前的玉坠，却让手腕率先触地。X光片上交错的骨裂痕迹，像极了红绳编织的同心结。
夜幕降临时，小芸终于踩着细高跟离开。小涛用牙齿扯开绷带结，露出青紫变形的腕骨。月光下，三年前车祸留下的疤痕与新鲜伤口叠成十字，像命运盖下的印章。
第五次换药时，小涛在护士推车上看到了那截红绳。
细棉绳浸着碘伏的锈褐色，缠在废弃针管上打了个死结。年轻护士顺着他的目光轻笑："住院部后巷新开了奶茶店，促销手链都送三天了。"她扬起手腕，一模一样的红绳串着塑料招财猫，猫眼在晨光里泛着廉价的蓝。
小涛用新长出的骨痂摩挲床头柜边缘。三年前系在挖掘机后视镜上的红绳，去年绑在外卖箱把手上的红绳，此刻正在医疗废物里缓慢吸收着血渍。监护仪突然发出规律长鸣，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："能给我一根吗？"
秋雨来得猝不及防。小芸举着湿透的Gucci手包冲进保安亭时，正撞见丈夫用牙齿给红绳收尾。他坐在监控屏幕的蓝光里，崭新制服左胸别着"金桂苑物业"的鎏金徽章，右手腕上的红绳却打着歪扭的平安结。
"你倒是会躲清闲。"小芸甩开伞上的水珠，羊皮靴跟卡在防滑垫缝隙里。她没注意到丈夫瞬间绷紧的肩胛——那是三个月前护住玉坠时的肌肉记忆。
小涛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推过去，杯底压着刚签的劳动合同。五险一金那栏用红笔勾了粗线，就像当年拆迁协议上圈出的补偿金额。"下周去给玉坠镶金缮。"他指腹擦过妻子颈间裂纹，"师傅说要用金丝描朵山茶。"
监控屏幕突然弹出11号楼电梯故障警告。小涛起身时，制服下摆露出半截机械腕表，表带正好遮住手腕的十字疤痕。小芸望着雨中朦胧的楼宇轮廓，忽然想起结婚时算命先生说的"金玉满堂"，原来要摔碎三次才能凑齐。
雨幕深处，新来的外卖骑手正对着导航骂娘。小涛整理着湿漉漉的登记簿，听见保安队长在对讲机里吼："七号岗注意！地下车库有业主剐蹭！"他摸向腰间橡胶棍，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"咔嗒"声。
这个声音比挖掘机的液压阀温柔，比电瓶车报警器克制，倒是像极了玉坠坠地时的那声轻响。小芸突然伸手替他扶正歪斜的徽章，冰凉的钻石婚戒擦过他滚动的喉结。
雨更大了。小涛望着车库入口旋转的红蓝警灯，想起奶茶店促销喇叭里的广告词。那些塑料招财猫此刻正在某个少女腕间摇晃，而他的红绳已经吸饱了保安亭的茶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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