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:无头亦屹立
失去头颅的石躯在风雨中站了三天三夜。第一夜,山雀们衔来松针,在石颈断裂处筑起软巢;第二日,采药人在石膝上发现新泉,水质甘冽如衔着月光;到了第三日黄昏,藤蔓已从石趾攀至肩甲,嫩芽顶开石缝时,竟带出点点荧光,那是灵山精魄的显形。
百姓们唤我"无头石人公",却比以往更亲近。清晨,会有妇人将新蒸的米糕摆在石掌,热气熏得石纹发亮;正午,樵夫们靠在石腿上歇息,烟斗的火星在石面上画出转瞬即逝的星图;黄昏,虎娃们会爬上石肩,对着三十六峰数星星,他们的指尖划过石臂时,竟能唤起沉睡的石脉,让整座石躯发出轻微的哼唱。
最难忘那个秋夜,山火从西麓蔓延。我"看"见火舌舔舐着松林,听见树脂爆裂的声响,石躯本能地想移动,却发现双腿已与山岩长为一体。危急时刻,石掌突然张开,那些百姓供奉的米酒、松果、甚至虎娃遗落的风筝,竟化作甘霖——米酒是山民的心意,松果藏着松鼠的祈愿,风筝线连着孩童的笑声,这些最质朴的情感,在石心凝聚成水,扑灭了山火。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,石颈处的软巢里,山雀妈妈正孵着三颗泛着金光的蛋。
李老真君的鹤唳总在月夜传来。有次我"看"见鹤影掠过棋盘峰,石桌上的翡翠棋子突然跳动,摆出"勿忘初心"四字。想起千年前,真君曾笑我执着于头颅的威严,说"石人若只靠头脸立威,不过是块笨石头"。如今摸着石颈处新生的苔藓,凉丝丝的触感传来,忽然明白:当年他故意让我输掉赌局,逼我舍去头颅,原是要让我看见——山民们供奉的,从来不是完整的石像,而是石像里那颗与他们同悲欢的石心。
四:重建石人峰
春雷响过九遍时,石发上的藤蔓已开出第一朵紫铃花。背着竹篓的少年是在第七声雷响后出现的,他的布鞋沾着药草汁,腰间挂着半片鱼形玉佩——那是二十年前被山洪冲走的张老汉的信物。"石人公,"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亮,却藏着不属于孩童的沉稳,"家祖说,您能解《镇水真经》的最后一页。"
经卷展开时,泛黄的纸页上半部画着灵山地形图,下半部却是空白,唯有右下角印着半枚血手印——与我颈间的伤口形状分毫不差。当石指抚过纸页,墨迹突然流动,化作小蛇般的光带,顺着石臂爬向心口。刹那间,石心深处的记忆被唤醒:那是百年前,李老真君与我合力镇压孽龙时,故意留下的经文缺口,原是要等真正懂"守护"的人来补全。
"家祖说,您曾用头颅接住过十二道天雷。"少年跪在石台上,额头抵着石膝,发间落着几片新抽的竹叶,"他临终前说,石人公的血,是灵山的脉络;石人公的眼,是三十六峰的倒影。"他不知道,他的祖父正是当年那个在石台下捡到我断发的孩童,如今那缕石发已长成巨松,护着他家三代人平安。
经卷在掌心化作朱雀时,三十六峰同时震动。我"看"见朱雀的尾羽扫过每座峰顶,竟在岩壁上刻下细小的纹路——那是山民们世代相传的谚语、樵歌、甚至是虎娃们的涂鸦。当最后一行经文显形:"灵山之灵,在于心有回响",少年眉间的英气突然化作金光,与我石额上的旧印相呼应。原来,他就是当年我用精血救下的难产女婴的孙子,血脉里早有灵山的烙印。
"刻经文时,记得在第五峰留个凹槽。"我对少年说,石指轻点他的竹篓,里面的草药突然长高寸许,"雨季时,那里会积满山泉,路过的麂子能喝到带花香的水。"少年抬头时,眼里映着石躯上新生的绿苔,那些苔痕竟慢慢拼成"传承"二字——这是灵山给守护者的印记。
五:永恒的守望
当最后一缕春雷消散,石颈处的伤口已完全愈合,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由藤蔓、松针、甚至星尘编织的"项圈"。每个月夜,我坐在棋盘峰上,看三十六峰的影子在云海中浮沉,竟能"数"出每座峰的呼吸:第一峰在打盹,松涛是它的鼾声;第七峰在沉思,雾霭是它的眉头;第十七峰最活泼,总把流星截下来当弹珠玩。
李老真君终于现身,却是在虎娃的梦里。孩子醒来后,举着画满怪模怪样山峰的纸跑上石台:"神仙爷爷说,石人公的头在星星上,眼睛是北斗七星!"我笑了,石掌轻推虎娃的背,让他去看石肩上新长的"眼睛"——那是七簇荧光苔藓,排列成勺状,每当有山民迷路,就会亮起。
深秋的某日,石躯突然震动——不是地震,而是地心传来的喜悦。我"看"见鄱阳湖底,当年坠落的血珠正在孕育新的生命:金色的鲤鱼长着石鳞,尾鳍扫过之处,淤泥化作水草;蚌壳里嵌着碎小的峰影,打开时会飞出微型的云雾。孽龙的嘶吼已变得遥远,它的巢穴如今成了锦鲤的游乐场,龙鳞上的怨毒,早被山民们年复一年的祈愿洗成柔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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