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挑开腐殖土层,露出半埋的青铜摇柄。
"严世蕃在复制沉船机关!"
东北方海面炸开的火光映红礁石。
沈知意看见改良佛郎机炮的残骸在浪间沉浮,铳管内部螺旋状的锻打纹路,与汪鋐嘉靖二年呈献兵部的样炮拓本如出一辙。
老者突然咳嗽着指向井壁。
浸透盐霜的岩层间,隐约可见竹片拼接的导流槽。
这正是《武备志》记载的早期火药引信装置。
槽底残留的硝石结晶,在晨光中折射出六棱柱形貌。
"用官矿硝粉作引..."
陆云袖用丝帕裹住碎屑。
"去年兵部奏销案短少的五千斤硝石有着落了。"
八角井深处传来金铁刮擦声。
沈知意反手将银梭刺入岩缝,带出的铸铁残片表面布满蜂窝状气孔。
正是私铸劣钱的典型特征。
她突然想起市舶司上月截获的暹罗商船,那些装满铜锭的货箱都贴着工部特批的火漆。
"姑娘当心!"
三支弩箭破空而至,箭杆缠着的苎麻线突然绷直。
沈知意认出这是云州绣庄特有的三股绞线法,当即挥梭割断线头。
坠入海中的箭簇遇水变色,析出的铜绿在海面拼出半个市舶司关防印。
"他们在伪造通关文牒!"
浪岗山西侧突然升起浓烟。
老渔翁抓起丈量潮位的星罗盘,盘面磁针正疯狂指向沉船方位。
沈知意扯断半截缆绳抛向海面,浸透桐油的苎麻纤维竟在水面拼出工部存档的海防图坐标。
"严府要毁的是望潮礁!"
陆云袖劈开漂来的木箱,散落的铜钱表面,"嘉靖通宝"四字在盐蚀作用下,显露出底层"当十"的私铸阳文。
沈知意耳廓微动。东南风带来的震颤频率,与《观星台密档》记录的朔望潮汐差完全吻合。
她突然挥梭击碎祠堂檐角,坠落的瓦当内层用鱼胶黏着钦天监废弃的潮汐演算稿。
"改历法是为掩盖走私船期!"
水师楼船的青龙旗已逼近二里礁。
沈知意翻身跃入井底,指尖触到导流槽暗藏的机关。
三枚青铜簧片组成的报时装置,正与京城鼓楼的更鼓共振。
她突然明白那些失踪的修理工匠去了何处。
"陆大人看这个!"
她挑开簧片夹层,褪色的桑皮纸上画着浪岗山水道改造图。
图侧批注的"子时三刻",恰是嘉靖二十二年倭寇突破海防的时辰。
老者突然退后了几步。
"当年三百船工不是死于倭患...我早就应该知道了"
西南方海面炸开十丈高的水柱。
沈知意看见改良官船的残骸正被暗流推向铸铁轨道,锈蚀的铜制齿轮在海水中显露出人为锉改的痕迹。
她挥梭击碎正在倾斜的桅杆,断裂处填充的腐草棉。
银梭刺入磁石阵"虚宿"方位的刹那,浪岗山崖壁突然裂开七道暗门。
南宋床弩破土而出,苎麻绞弦在晨光中绷出工部存档的防御阵型。
当第一艘严府战船进入射程,老渔翁的烟杆重重敲响青铜钟。
历代船工秘传的《听潮诀》在声波中苏醒,苎麻缆绳突然在海面结成八卦阵。
每条经纬都对应《漕运规则》记载的暗流走向。
沈知意踏浪跃上主船甲板。
劈开的货箱里,暹罗铜锭表面的锻打纹路,竟与工部核准的制钱模板完全吻合。
她挑起铜锭掷向磁石阵,飞旋的金属块在空中显露出被酸液腐蚀的户部印鉴。
"海防图的最后一笔!就是为了捞钱"
陆云袖的银梭突然穿透三层甲板。
精钢轴承内部,浸透青盐的棉絮正在膨胀。
她想起去年冬倭寇战船诡异的水密舱构造。
原来都是严府克扣军工原料的罪证。
此事已经不重要了,有人要借自己的手,去收拾严府。
这背后的人,远比严府的人,更加可恨。
东北方升起三色狼烟时,祠堂地砖突然裂开星图纹路。
沈知意将银梭插入"毕宿"方位,藏在祖龛下的三百卷市舶司密档破土而出。
每卷封口的火漆纹路,正与严世蕃书房搜出的印鉴严丝合缝。
"老人家,你们这里,也不是铁通一块,这里有人故意准备了大量严府的证据,无非就是借我们之手,去……"
“看来我们真的老了,确实这里有人背叛了我们,让人放进来如此多的证据。”
当贡船驶入运河闸口,沈知意听见云州方向传来熟悉的梆子声。
那是船坞工匠世代相传的《定更谣》,每个音调都对应《大统历》核准的星象方位。
浪岗山的晨雾散尽时,八角井底的青铜齿轮仍在转动。
老者咽气前塞给她的鎏金螭龙扣,内层暗藏的磁针正指向通州码头。
海风掠过工事残骸。
却吹不透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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