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夫人哑口无言，最终屋内只余些细碎低泣，“元儿怎么办……”
马车驶回公主府，青堂得了吩咐带着肃北先行驾马回府安排。待郁沉云回到丹青院时，惜海和府医都已经候在了郁沉云卧房内。
惜海先为郁沉云探脉，她神色由郑重逐渐转为疑惑，收回手后，她垂眸似是思考了一会，而后再次伸手去探郁沉云的脉象，几息之后，惜海面上的疑惑不仅未散，反而更浓。
“公主，奴婢诊不出是何病症。”惜海收回手朝屋内撑额闭目的施寒岄说道。
施寒岄缓缓睁开双眼，“府医去瞧瞧。”她道。
见惜海神色愧疚，施寒岄笑道：“无妨，世间多有疑难杂症，这次见到了，也算是多见识了一桩奇病不是？”
惜海点点头，温声应“是”。
只是，府医诊脉后，也没诊出郁沉云为何昏迷不醒。府医还仔细查看了郁沉云身上的皮肤，也并未见有针眼之类的异样。
施寒岄方才已经向肃北了解了丞相府内发生的事情始末。
照肃北所说，郁沉云昏迷时，屋中只有他和郁丞相夫妇二人，若是要明晃晃动手的算计，这二人都不是郁沉云的对手，那便只能是暗算。
是何种暗算能让人昏迷如此之久？
若丞相府想要人证，那便需等郁沉云醒来问话，郁沉云昏迷不醒，于丞相府似是没有益处，当真是郁丞相夫妇所为？
“没有中药迹象？也没有针刺痕迹？脉象与常人无异，只是昏迷不醒？”
施寒岄总结了一下府医和惜海的说辞，再次向二人确认道。
惜海和府医同时点头。
施寒岄又向肃北再问了一遍事情始末，企图从细枝末节中寻到郁沉云昏迷的原因，终是无所获。
“先下去吧。”施寒岄将屋内众人挥退，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。
郁沉云病症不明，不知能不能醒、何时能醒。
竹荣使臣尚未离京，郁沉云如今的情形得对外瞒下，若明日郁沉云还苏醒不过来，她得尽快将此事告知皇帝，以备万全之策应对局势之变。
国内争斗事小，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事大，此事万万儿戏不得。
找不到病因，就只有去找郁沉云昏迷前接触的人，郁丞相夫妇……
郁沉云不知外界发生的事情，他此刻意识涣散，感觉自己似是被困在了一方天地中，无法挣脱，无法逃离，无法醒来，却又好似在体验着某些熟悉的经历。
边城。
黄沙满天忽罩眼，战鼓透云兵戈起。
半步难踏一平地，血肉垫足搏功名。
郁沉云身着硬甲，脚跨一匹深棕色高头战马，他左手拎着敌将头颅高举过头顶，右手垂下的那柄破穹剑尖端凝了一滴鲜红血珠，将落未落。
“敌将已死！破城！”浑厚威严的声音穿透鼓声与黄沙，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。
郁沉云将敌将头颅往前一扔，策马率军朝城门攻去。他眸中覆满即将破城的兴奋和狂傲，手中的破穹剑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直指城门。
这时的少年将军，无疑很是享受战场厮杀的快感。他得享受战场，享受血腥，享受厮杀，享受边关行军的一切，他才能在战场上淡然面对死亡，面对残肢，面对近乎泯灭的人性。
厮杀，也是畅快的。但只在战场，只对敌军。
郁沉云也没想过，有一日，他的刀剑会挥向妇孺——这些不是军人的人。
郁沉云攻下竹荣一座边城后，竹荣军心大乱，郁沉云率军入城，抓战俘、固城门、强守卫。金安军队大胜，这夜，军中难得庆祝一回，郁沉云早早回了营帐，只道是累了想早些歇息。
而后，他与肃北乔装站在了城楼之上，俯瞰这座原属于竹荣的城池，他见金安军队旗帜飞扬，路上行人寥寥，万家灯火也无，欢声笑语也缺。
那时，郁沉云是庆幸的，打了胜仗，如今冷清的不是金安边城，担惊受怕的不是金安百姓，这便是他为将最大的欣慰。
郁沉云治军严明，入城后，对待战俘他只管不杀，麾下士兵也绝不在城中烧杀抢掠。但初初攻下一座城池，总有些爱国志士要奋起反抗。
城内部分百姓假意归顺，却暗中与临近的竹荣边城通信，试图助竹荣军队杀回城内、夺回城池。
对不是军人的百姓，郁沉云向来宽容。与竹荣通信者，视其密报内容而定刑罚，一为杀鸡儆猴立威；二是为了不逼得民反，若是刑罚太严，城内竹荣百姓反叛之心就会越强。
夺下竹荣一城后，金安军队休整了一些时日，郁沉云召军议事，准备乘胜追击再夺一城，彻底大败竹荣。
就在郁沉云准备继续向竹荣开战的前一日，竹荣边城的城门突然开了。
竹荣新派来的守将郑离聚集了不少城中妇女孩童以及老弱病残，足有百数之众。
郑离将这些人赶出城外，让他们去郁沉云所占的城池求他开城门，接纳他们入城给他们一条活路。
郑离此举，意图有二。
一是为了将自己的人乔装易容混入郁沉云所占的城中；二是为了激起郁沉云所占城内百姓对金安士兵的恨意，以便群起反抗，给郁沉云添点乱子。
郁沉云占城后，善待百姓之举让城内百姓反抗之心不强。
但若是郁沉云不肯开城门接纳竹荣老弱妇孺，让这些人在城外自生自灭，那对竹荣百姓而言，郁沉云如今对城内百姓的善待之举便是故意为之，有伪装之嫌。
只待竹荣大败，竹荣百姓便只能任由金安士兵杀戮。
只要城内的竹荣人大都有此危机意识，那竹荣军队杀回城池之时，百姓与士兵合力退敌便也不是不可能。
当日，数百竹荣百姓行至城门下哭着跪求守门士兵开城门，郁沉云执剑立于城门之上，垂眸看向城外的百姓。
有抱着襁褓稚儿的妇人，有拄着竹枝发须灰白的耄耋老者，有四肢不全的残障孩童……
一支长箭从城楼疾驰而下，斜插入城外百姓身前地面中，众人不约而同止住哭喊声，抬头望向城楼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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