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和堂的雕花木门在秋风中吱呀作响,许曼婷伸手推开时,掌心沾了层薄灰。天井里的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株野草,枯黄的叶尖上凝着隔夜的雨珠。她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光景——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抱着婴孩穿过回廊,金丝雀在笼中扑棱翅膀,惊落了檐角铜铃上的香灰。
"这宅子空置二十年了。"王振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惊飞了梁间的燕雀。他手里提着盏老式马灯,玻璃罩上结着蛛网,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尘,"当年大火之后,张春和派人封了宅子,连门环都浇了铜水。"
许曼婷的指尖抚过西厢房的菱花窗,半扇糊窗的桑皮纸还残留着焦痕。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,与记忆中母亲的剪影重叠。王振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,马灯的光圈定格在墙角——褪色的楹联下方,有道细长的刻痕标记着"三尺七寸"。
"你母亲的身量。"他掏出卷尺丈量,"和纵火案现场发现的焦尸..."
许曼婷的耳畔嗡鸣起来。法医报告里的数据在记忆里翻涌:女性,三十岁左右,身高约一米六五。而她珍藏的旗袍腰身尺寸,恰好与这个数字严丝合缝。
夜雨敲打着市局档案室的铁皮屋顶,许曼婷就着台灯翻阅泛黄的火灾鉴定书。潮湿的纸页间突然滑落张黑白照片——春和堂后院的古井旁,穿中山装的青年正在埋藏什么。他的袖口露出半截鎏金钢笔,与张春和现在随身携带的那支一模一样。
"这是当年纵火案唯一存留的物证。"王振华的声音混着雨声,"老李生前锁在保险柜最底层。"
照片背面潦草地写着"1987.3.17戌时"。许曼婷的指尖擦过墨渍,突然闻到淡淡的硝石味。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雨中摇晃,枝影投在档案柜上,宛如三十年前火场里扭曲的人影。
吕书记的茶室飘着君山银针的清香,博古架上的汝窑天青釉瓶里插着支残荷。许曼婷盯着荷叶边缘的焦痕,忽然想起春和堂天井里那株被雷劈断的老槐。
"许局长是聪明人。"吕书记的茶盏停在唇边,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眼神,"有些事追查下去,对谁都没有好处。"
许曼婷的茶汤里浮着片青叶,随涟漪荡成个"囚"字。她想起辞呈批复那天,省厅领导桌上也摆着同样的汝窑花瓶,插的却是新鲜的朱砂梅。
"吕书记可知春和堂的井有多深?"她突然发问,"我昨日量过,整整三丈七尺。"
茶匙撞在盏沿的脆响中,吕书记的笑容裂开细纹:"许局长还是这般执着。"他拉开抽屉的瞬间,许曼婷瞥见半截翡翠扳指——与赵立冬被捕时缺失的那枚如出一辙。
慈安疗养院的爬山虎褪尽残叶,露出墙皮下暗红的砖块。许曼婷跟着护工穿过长廊时,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味。309病房的门牌歪斜着,门缝里渗出陈年的药味。
"周阿婆神志不清很多年了。"护工转动生锈的门把手,"总说些大火啊小姐啊的胡话。"
许曼婷的瞳孔在推门瞬间收缩——病床前的五斗橱上,端端正正摆着老李的缉毒纪念章。轮椅上的老妇人怀抱着褪色的旗袍,哼着江南小调的手指缺了无名指。
"小姐最爱茉莉香。"周阿婆混浊的眼里突然迸出精光,"那晚她把你裹在绣着并蒂莲的襁褓里,求我带你从后门..."
窗外惊雷炸响,老妇人怀中的旗袍应声落地。许曼婷弯腰拾起的瞬间,瞥见内衬上暗褐色的血书——"春和弑父"。
王振华在太平间门口拦住许曼婷。白炽灯管在他脸上投下青灰的影:"周阿婆是吞金自尽的,胃里取出了这个。"他掌心里躺着枚金镶玉的纽扣,花纹与许曼婷珍藏的襁褓残片完全吻合。
解剖台的金属冷光里,许曼婷看见自己的倒影与周阿婆重叠。法医镊子夹起的半片金锁上,"长命百岁"的祝语被火燎去半边,剩下"百岁"二字像道狰狞的诅咒。
"当年纺织厂账房先生也收过同样的金锁。"王振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"他女儿在火灾前夜失踪,尸体三十年后出现在春山疗养院的地基里。"
许曼婷的指甲掐进掌心。她终于明白老李为何执意追查那些陈年旧案——有些罪恶像古井里的青苔,越是幽暗潮湿处,越是疯长。
冬至那日,许曼婷独自来到春和堂古井边。麻绳摩擦井壁的沙沙声里,铁桶打捞上一截朽木。焦黑的木头上嵌着半枚玉珏,与她颈间的玉佩拼成完整的太极图。
井底忽然传来空洞的回响,像是有人叩击岩壁。许曼婷系着安全绳缓缓下降,矿灯照亮井壁上的抓痕——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,分明是孩童的手指留下的。
在井下三丈七尺处,她发现了被铁链锁住的檀木箱。箱盖开启的瞬间,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。泛黄的婚书上,"李启文"与"沈秋棠"的名字并列,而证婚人处赫然签着张春和年轻时的字迹。
腊月廿三,灶王爷升天的日子,许曼婷敲开了吕书记的宅门。她怀里抱着檀木箱,箱角沾着井底的青苔。吕书记正在焚香,案头的宣德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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