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鸾双手接过礼官送上来的托盘,内有御赐的夜明珠一双,呈放在正红锦盒内。旁边的一只金印铭牌,上刻有奉召入寺的字样,想来是日后前来鸿恩寺专用的金令了。
再叩谢皇恩,皇帝萧衍淡淡的点了点头,旁边的沅芷夫人却柔声道:“起来,公主想见徐王妃,劳你去请她——”
她话没说完,掌珠已经领着金萱和迦南迈过了门槛。说来也奇,长城公主本来还躺在床上并无响动,听见她的声音却伸手举起,道:“掌珠姐姐,我在这里。”
听得这一称谓,沅芷夫人和皇帝各有表情变化。皇帝似不欲深究,只是转过脸去,沅芷夫人却不由微微一笑,拢着面纱的双眸中温情流溢。眼见两个女儿凑在一起,掌珠又是抹泪又是欢笑,长城公主却掰着手指头跟她细声细语的说话,沅芷夫人眼底的神色甚是复杂。
青鸾在心里叹了口气,心道果然还是骨血亲情,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这种情义释开。旋即又心中一痛——自己有一母同胞的弟妹二人,妹妹排行中间,当年分别时还只有十来岁,如今也跟掌珠差不多高了吧?还有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姐妹,从前在家时彼此并不常见,如今就连模样生的如何都不太记得了,也不知道他们在天涯何方?
此生,是否也会有如掌珠跟长城这样的机缘,还能再见?
她心里只觉得这个希望薄透如纸,仿佛被寒风一吹便要破碎成无数的细屑。正惆怅时,忽然见国师身边的小沙弥行来,朝她双手合十行礼:“章大人,国师有请。”
禅室内仍是乳烟弥漫,璃尘盘坐在中正的草蒲团上,正在闭目诵经。
他念的是梵文,青鸾在旁听了一番,才渐渐辨出来字句:稽首本然清净地,无尽佛藏大慈尊,南方世界涌香云,香雨花云及花雨,宝雨宝云无数种,为祥为瑞遍庄严,天人问佛是何因,佛言地藏菩萨至,三世如来同赞叹,十方菩萨共皈依,我今宿植善因缘,称扬地藏真功德……
璃尘洁白纤细的手指拨弄玛瑙佛珠,轻细的咏颂声在禅房内宛若神旨,青鸾在他身侧跪下,亦盘腿而坐向菩萨祷告。顺着佛像前香炉内的火光仰头相看,觉得似有无尽灵魂被金刚摄入通天无极的苍穹之中。
“慈因积善,誓救众生,手中金锡,振开地狱之门。掌上明珠,光摄大千世界。智慧音里,吉祥云中,为阎浮提苦众生,作大证明功德主。大悲大愿,大圣大慈,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。”
他念完了地藏经,方才转过脸来,丝毫不讳自己这幅皮囊能令人相看失态,朝青鸾微微笑道:“佛说地狱共有十八层,世人都怕死后会堕入其中,因此引来不少作恶之人也烧香祷告。本朝四百八十寺,厚积香火鸣鼎十几年,可是,贫僧自西土归来之后,仍未见得人心有清明,万物更芳香。”
青鸾已听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,遂道:“国师曾往西域诸国求取佛家之道,想来应该听过,西方之神除却如来、观世音、金刚诸菩萨之外,迦毗罗卫国亦有另一派神教,被称之为四面神。与我们的地狱之说不同的是,四面神梵天既是创世者,亦可灭世倾世。所谓的地狱与神界,都是同出一源,但寻常百姓不能轻易拜见皇帝,因此求佛祷告,一为肉身的生死康泰,二为心灵的自我救赎,世人若怕死后下地狱,那么生前已显忏悔之心。此乃好事,陛下闻知当觉欣慰。”
璃尘执了蒲团上的一盏黑铁壶给她斟茶,仿佛不经意的望了望,垂眸道:“世间最馨香洁净的不过是明月与春花二物,姑娘既知道神可创世亦能灭世,那么如何敢恒定人心会永远不会?贫僧曾有幸与太子殿下相伴十年,而今再见,亦希望他能破解孤独,有人为他立于灯下披衣,有人问他粥可温。能入世,方可治世。若天下太平,这诸多寺庙的香火蜡油也算没有白烧,那许多害怕死后堕入地狱的人,无论善恶,忏悔总有洗心革面的余地。”
青鸾接了那只黑铁铸就的茶杯,握在手心里着实沉甸甸的往下压。她沉吟许久,慢慢的呷了一口含在嘴里,待唇齿间都漫开茶水的醇甜之后,才道:“殿下有入世的决心,可是却做不了入世的东宫——可是现下这样的情势,或者避开锋芒也好。我同国师一样,关心殿下的安危周全,可是,我左右不了殿下的信念和决定。”
“旁人不行,你却可以——方才……”璃尘看了看青鸾一脸的淡然,如乳的青烟氤氲在她周身,这姑娘似从玉石中诞生的仙姝一般,有种令人无法正视的清灵之气,那是凡人难以学拟得来的七巧通透。
他压下了后半句,开始理解萧统的近情生怯——她如馨香洁净的明月与春花一般,是世间最美好的物件。但人心善变,或者更适宜远观,而非近身相爱。
他临时改了主意,说道:“贫僧想为姑娘解个签,不知姑娘可否愿意?”
青鸾哪会不答应?当下便起身来,摇了签桶之后再朝菩萨拜了三拜,然后抽出一支签文,递给国师之后,便道:“日后若有得当的时机,国师再请将签文的内容告知与我,多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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