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下惊魂
三更的梆子声撞碎山雾时,寂照正提着灯笼往后山去。青石阶上凝着薄霜,他灰色僧袍扫过石缝里新冒的野姜花,惊起几点流萤。今夜是师父圆寂后的头七,按规矩该在亥时添完长明灯,偏巧藏经阁的古籍受了潮,这一耽搁便误了时辰。
山风卷着纸钱灰扑到脸上,寂照拢紧衣襟。转过老松树的刹那,灯笼突然灭了。他摸到腰间火折子的瞬间,听见了细碎的环佩声。
叮——咚——
那声音混在风里,像谁家小姐遗落的金步摇滚过青石板。寂照后背沁出冷汗,想起前日扫塔的小沙弥说,后山坟茔近来夜夜泛磷火。他加快脚步,却见前方石径上横着段白绫,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。
"小师父留步。"
清凌凌的女声贴着耳后响起,寂照手中的佛珠串应声而断。沉香木珠子滚进草丛时,他看见雾中浮出一抹素白身影。少女约莫二八年华,云鬓斜簪着半凋的白海棠,月华描摹她眉眼轮廓,却照不出半分影子。
"女施主..."寂照退后半步,后背抵上湿冷的石壁。那抹游魂竟随着他的动作飘近三尺,绣鞋尖点过的枯草忽地绽开朵朵蓝莹莹的鬼火莲。
"叫我月娘。"她抬手拂开额前碎发,腕上翡翠镯子撞出空灵的响。寂照这才发现她颈间有道淤紫的勒痕,在苍白的皮肤上蛇一般蜿蜒。
更漏声遥遥传来,月娘忽然变了脸色。她广袖一挥,寂照怀中的《地藏经》哗啦啦翻动,最后停在了"枉死城"那页。经文字符泛起金光,逼得她退到三丈开外的柏树下。
"明日带把桐木琴来。"月娘的声音裹在骤起的阴风里,"否则..."她指尖掠过寂照腕间佛珠,最后一颗珠子"咔"地裂开细纹。
寂照跌坐在寮房榻上时,掌心还攥着半片海棠花瓣。这是那女鬼消散前塞进他手中的,此刻正渗出胭脂色的汁液,染得他指缝猩红如血。窗外传来守夜僧人的诵经声,他摸到枕下那方褪色的桃花帕——自从三年前在井边捡到它,梦魇便如附骨之疽。
晨钟撞破山岚时,寂照已跪在方丈禅房。老和尚摩挲着开裂的佛珠,长眉垂进茶汤里:"那孤魂吸食了你的阳气,今夜若再遇,怕是要化煞。"
"弟子愿往。"寂照重重叩首,额角碰到冰冷的地砖。檀香缭绕中,他仿佛又看见冲天火光,听见女子凄厉的哭喊。那方桃花帕上的并蒂莲,分明与月娘裙裾的绣纹一模一样。
残阳西沉,寂照抱着桐木琴踏入后山。乱葬岗的磷火比昨夜更盛,绿幽幽的光点聚成溪流,汇向那座无字碑。月娘背对他坐在坟头,正对镜梳着及腰长发。铜镜里映不出面容,唯有玉梳齿间缠绕着乌黑的发丝。
"你果然守信。"她转身轻笑,发间金镶玉的蝴蝶簪突然坠地。寂照瞳孔骤缩——三年前崔尚书家被抄没时,他亲眼见过这支御赐的簪子插在崔小姐鬓边。
琴弦震颤的刹那,月娘广袖已扬至半空。她足尖点过磷火,跳的竟是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。寂照指法渐乱,当年在崔府后花园偷看的画面涌入脑海:十五岁的少女踩着满地落英起舞,墙头少年失手跌落了书卷。
"铮"的一声,琴弦崩断。月娘飘至他身前,指尖抚上渗血的琴身:"当年你说要谱新曲为我伴舞..."她忽然掐住寂照咽喉,瞳孔泛起血色,"为何留我独自在井底?"
窒息感漫上来时,寂照怀中的桃花帕突然飘出。月娘松了手劲,怔怔望着帕角歪斜的"月"字——这是她初学女红时绣的,被那翻墙的少年当宝贝似的揣走了。
子时的钟声穿透山林,月娘身形开始透明。她将裂开的佛珠按回寂照掌心,声音浸着夜露的凉:"明日带支银簪来,要并头莲纹的。"
寂照踉跄着回到禅房,铜镜映出颈间青紫指痕。他颤抖着解开僧袍,心口处赫然浮现淡红的莲花纹——这是方才月娘触碰过的位置。窗外传来守夜僧的惊叫,他扑到窗前,看见后山腾起血红的光,将半轮月亮染成了胭脂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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