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个特殊的时代,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上纲上线。
就因为逯贺林桌上那张写着“相见时难别亦难,东风无力百花残”的纸,一场风波悄然掀起。
打小报告的人一口咬定,这暴露了李商隐的资产阶级本质,还煞有介事地提议要追查到底,声称李商隐不是该被下放,就是得被批斗。
好在财务科长是个明白人,也有着一颗柔软的心,他不想把科室里的事情闹大,便严肃地告诫打小报告的人:“这话可不能乱说,这充其量就是年轻人受了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,想显摆自己有点文学水平,摆弄几句低级无聊的句子罢了,根本不存在什么反革命的风战胜革命的风,更没有反革命的事。”
经领导这么一定调,事情被定性为内部矛盾,只需批评教育即可。
在科室学习会上,领导拿出那张纸,还说出了打小报告者的那些理由。
逯贺林见状,急忙解释这诗不是他写的,而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。
领导一听,竟让他把李商隐找出来。
年轻气盛的逯贺林没把握好分寸,当场就回了一句:“唐代诗人,上哪去找?”
这话一出,会场瞬间哄堂大笑。可笑声很快就戛然而止,领导的脸涨得通红,紧接着,整个会场安静下来,气氛变得异常严肃。
领导板着脸说道:“你以为我们不清楚吗?我们要是没查清楚,能这么说?让你自己找出来,是给你个机会,你以为拿着封建糟粕在这儿无病呻吟,是想借古讽今吗?怎么回事,又是难,又是无力,又是残的,会计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?别以为写的话算不上反革命就没事,我们要的是革命的青年,不是非革命的青年……”
无奈之下,逯贺林只能写检讨,前前后后写了三次才通过。
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通常心胸比较宽广,财务科长在检讨通过后,并没有计较逯贺林的事,依旧对他关心照顾,他觉得人谁能不犯错,改了就好。
可逯贺林却不这么想,他认定领导是故意整他。
后来江志华找财务科长要人时,财务科长虽说有点舍不得,还说了逯贺林很多好话,但还是表示为了支持计划科,愿意忍痛割爱。
一开始,江志华和逯贺林都以为这只是场面话,可经过长时间的接触,他们的想法有了改变。
前段时间,逯贺林邀请财务科长和江志华到家里喝酒。
席间,财务科长压根没提东风西风的事儿,他本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,那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儿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。
逯贺林也没提,倒是江志华突然冒出一句:“东风、西风。”
逯贺林一听,生怕又提起那些不愉快,赶忙打断:“来、来、喝酒。”
三人举杯喝完这口酒后,财务科长笑着说:“什么东风、西风,今天是南风。”
还真让他说对了,1973年的夏天酷热难耐,别的科室为了通风,门和窗户都大开着,可只有财务科和计划科,开门就不能开窗户,开窗户就不能开门,因为他们害怕突然来一阵风,把报表和凭证吹得满天飞。
江志华忍着酷热,坐在办公椅上仔细看着《企业概况表》。
企业总产值、人数总计,其中包含工人、学徒、工程技术人员、管理人员、服务人员等各项数据,每一个都要与上年、上月的报表进行核对。
人员情况核对完了,接着核对机械设备数量,一张表有24个大项,他核对了半个小时,才完成两个大项。审核了半个多小时,江志华额头的汗水直往眼睛里流,他赶忙用毛巾擦了擦,站起身来,走到走廊透透气,凉快凉快。
大办公室里,科里唯一的一台电风扇对着樊海燕身后的墙吹着,这可是谢云旺特批的两台电风扇其中之一。
逯贺林站在樊海燕身边,指导她做《工业企业基本情况表》和《公社及公社以上全部总产值表》。
这两个表逯贺林教过她,她也做过好几次了,自我感觉基本掌握了,偶尔有不懂的地方才问一下。
逯贺林其实也是借着刚才问数据的机会才过来的,他坐的那个角落几乎吹不到风,指导的时候能纳点凉,自然就会多站一会儿。
电风扇刚拿来的时候,樊海燕让人放在逯贺林办公桌边,可逯贺林不同意,是樊海燕强行搬过去的。
有了电风扇,凉快多了,樊海燕也能静下心来工作了。
樊海燕很聪明,这几个月学了不少报表的制作。
有些报表她已经能独自完成上报,有些还不行,比如《独立核算大中型工业企业基础表》,这张表有112项指标,涵盖产值、材料、动力、固定资产、国家固定基金、企业福利基金、经费、人员构成等,要从十几本统计台账上查找数据才能填好。
而这十几本统计台账,又是根据基层各单位几十份报表中的数据填列而成的。
江志华探出头,叫逯贺林过来一下,让他帮忙审核《大中型工业企业实物量指标表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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