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钱漫天,如雪如蝶。
猩红的八抬大轿浮在河心,轿身朱漆剥落,露出底下腐朽的木纹,像一张褪了脂粉的鬼脸。
轿夫们赤脚踏着水面,每落一步,河底便浮起一具溺尸,仰着脸,空洞的眼窝里塞着未燃尽的纸钱。
猩红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,隐约可见一道高大身影。
那人一袭玄色喜服,金线绣着狰狞鬼纹,宽肩撑起繁复的婚袍,袖口暗纹涌动如活物,轿底浸在血水里,染得喜服下摆暗红如凝血。
盖头垂落的流苏微微晃动,隐约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下巴。
再往上,是两片薄唇,唇上胭脂艳得瘆人,可唇角却沾着未干的血,像是刚啖尽谁的魂魄。
当第一缕幽绿磷火掠过轿顶金球,轿夫们齐齐褪去了血色。
惨白面皮下浮出青灰尸斑,瞳孔化作两颗浑浊的琉璃珠。
轿身太沉,压得八名鬼轿夫脊背弯曲,肩骨咯吱作响。
青白的面皮上渗出腐汗,轿夫目不斜视,只死死盯着脚下翻涌的黑河,不敢让轿身有丝毫的颠簸。
河水中浮沉的怨魂一触到轿影,便尖叫着溃散成黑烟。
忽地,轿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,指尖缠绕着红线,河水停止流动。
河中灯笼忽明忽灭,黑水翻涌,轿身缓缓下沉。
猩红的轿身一寸寸陷进黑水,像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拉扯着沉沦。
轿夫们的脚踝已被淹没,腐烂的皮肉剥落,露出森森白骨,可他们仍僵直地抬着轿杠,不敢松手。
终于,轿顶没入水面,最后一缕猩红被黑河吞噬。
河面恢复死寂,唯有几串气泡浮起,破裂的瞬间,传出遥远而凄厉的喜乐声。
雾散了。
河上空空荡荡,只剩一张残破的纸钱,打着旋儿,落在水面上,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。
……
民国十二年,长明镇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湿冷的雾。
靳时栖踏过青石板路,衣摆扫过路边未烧尽的纸钱,惊起几只乌鸦。
他一身道袍,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“听说了吗?李老爷家里的公子得了不治之症,那么多江湖术士都被赶出来了。”
“李老爷家大业大,前些年靠着皮影戏赚了钱买了宅子,生活好不容易好起来了些,怎么就碰上这种事。”
“他家一脉单传啊,要是李家公子出了事,那么多的钱可怎么花哦。”
“听说是魂儿丢了...嘘。”
街边茶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。
几个妇人缩着脖子,眼神闪烁地瞟向这个外来的道士。
靳时栖生得一副好相貌,眉目如画,狭长的凤眼一眯便有几分风流相。
他束发的木簪上刻着晦涩的符文,几缕未束好的发丝垂在颈侧,衬得肤色愈发苍白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把断孽剪,通体漆黑,缠着红线,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。
“道长......”
一个胆大的孩童想凑近看他腰间的断孽剪,却被自家娘亲一把拽回,在手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,孩子便躲起来。
长明镇并不太欢迎外乡人。
靳时栖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,他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眼,似在思忖。
偏在这时有人搭话。
“这位爷,可是来给李公子看病的?”
一个挑着扁担的老汉在他身旁停下,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古怪的年轻人。
靳时栖懒洋洋地勾起嘴角,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告示,又往老汉口袋里塞了两张银票。
纸上“重金求医”四个大字下面,盖着李家的朱红印章。
三百两白银的报酬,可不算小数目。
“听说李公子的病,已经赶走十几位大师了?”
靳时栖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,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断孽剪上。
老汉没想到还有意外收入,忍不住神色一喜,他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:
“可不是嘛!那些个和尚道士,跳大神的,连洋大夫都请来了,没一个顶用的。”
他凑近了些,呼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蒜味。
“都说李公子是丢了魂儿,可老朽活了六十多年,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丢魂——白天睡得像死人,夜里却……”
“却怎样?”
靳时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。
老汉突然打了个寒颤,摇摇头不再言语,挑起扁担快步走开了。
靳时栖望着老汉仓皇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他整了整衣襟,迈步向镇中走去。
长明镇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,本该热闹的集市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寂静。
行人匆匆,商贩的叫卖声也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
好在李家的大宅是长明镇里最高最醒目的院子,靳时栖又问了几个路人,便顺利来到李宅门前。
靳时栖来时,恰好有位老道士被赶出来。
“臭道士赶紧滚,再敢来骗我们老爷的钱,把你的腿打断!”
“有眼无珠!老道我也不陪你们啰嗦!”
老道士被推着踉跄一二,好不容易站稳后,涨红着脸骂了几句,余光瞧见衣冠楚楚的靳时栖,忍不住打量一二,目光在他腰间停留片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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