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止血钳与老年斑的褶皱》
诊室的 LED 灯在不锈钢止血钳上折出冷光,顾承川的指尖捏着器械尾部,在投影的胃部解剖图上划出银弧:“根治术会切除胃窦部,吻合口选在空肠上段 ——” 止血钳尖端停在幽门位置,光束恰好切过患者王秀英左眼的老年斑,像道提前画上的手术切口。
患者儿子张建军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三秒,然后按灭。蓝光熄灭前,顾承川瞥见短信草稿框里的 “放弃” 二字,像片被揉皱的银杏叶。但他的注意力还在止血钳与 PPT 的夹角上,那里标注着 “淋巴结清扫范围”,精确到毫米的数字正在王秀英松弛的脸皮上投下跳动的影。
“术后五年生存率 65%,前提是完整切除病灶。” 顾承川的声音和止血钳一样冷硬,“CT 显示肿瘤侵犯浆膜层,必须 ——”
“顾医生。” 王秀英突然抬手,食指与中指在胸前比出个 “V” 字,指甲盖泛着青灰,“能不能… 让我看看刀口有多长?” 她的手腕内侧有串褪色的蓝墨水编号,像极了父亲病历里的住院号,顾承川的笔尖在手术同意书上顿了顿,发现那个 “V” 字的角度,比教科书上的 “功能位” 偏了 15 度。
张建军的手机在桌面震了震,他迅速按灭,屏幕亮灭间,顾承川又看见 “放弃治疗” 四个黑体字。但他此刻正用止血钳丈量投影上的切口长度:“从剑突到脐上三指,大约 12 厘米。” 王秀英的喉结动了动,颈纹在灯光下裂成深沟,像道被反复缝合的旧疤。
“妈,医生说的很清楚。” 张建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边缘,那里有圈凹陷的齿痕,“先住院,咱们再商量 ——” 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:“商量啥?你媳妇下个月生孩子,房贷还欠着二十万。” 她转向顾承川,嘴角扯出个比止血钳弧度更硬的笑,“大夫,我这把老骨头,能扛住刀切,扛不住你们年轻人熬夜凑钱。”
顾承川的指甲掐进掌心。他看见王秀英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圈浅红的勒痕,比手术刀疤更细,那是长期戴婚戒留下的印子 —— 但她的手指上什么都没有,就像父亲去世后,母亲摘下婚戒时,指根那道苍白的线。
“手术风险主要在麻醉 ——” 他试图继续讲解,止血钳却突然从指间滑落,钳头砸在桌面发出脆响,惊得张建军的手机差点掉地。就在金属碰撞的瞬间,他看见王秀英迅速把右手缩进袖口,那里藏着片指甲盖大小的淤青,呈弧形,像是被手机边缘硌出来的。
“抱歉。” 顾承川弯腰捡止血钳,余光扫到张建军的裤脚沾着片白漆,是新房装修时留下的。他突然想起陈立仁教授说的 “刀柄上的指纹”—— 此刻张建军手机里的 “放弃” 短信,王秀英指间的淤青,都是比 CT 片更真实的临床数据。
“其实还有姑息治疗方案。” 他听见自己说,声音比刚才柔和许多,“口服化疗药配合靶向治疗,费用只有手术的三分之一。” 张建军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划动,像是在删除又重写那条短信,而王秀英的 “V” 字手势终于放下来,掌心朝上摊在诊桌上,老年斑在灯光下像片晒干的银杏叶。
“顾医生,你说实话。” 王秀英突然凑近,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味,“我这病,动刀能多活两年,还是吃药能多抱两年孙子?” 她的睫毛上沾着诊室的浮灰,每根都清晰可数,就像父亲临终前,他数过的、监护仪上的每一个波形。
顾承川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编号上,突然发现那串数字的最后两位,正是张建军的出生年月。他想起自己抄录父亲病历时,漏掉的那些护理记录:“患者反复抚摸子女照片,指腹脱皮”。此刻张建军的手机再次震动,这次他没有按灭,屏幕上显示着 “妇产医院缴费通知”,红色的数字刺得人眼疼。
“靶向治疗的副作用更小。” 顾承川把止血钳收进白大褂口袋,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,“您每周来院复查,我会调整用药剂量。” 他在病历本上圈出 “姑息治疗” 四个字,旁边画了个简笔药瓶,瓶颈处有圈温柔的弧线,像王秀英刚才没做完的 “V” 字。
王秀英离开时,张建军的手机终于不再震动。顾承川看见他扶着母亲的肩膀,拇指还按在手机的电源键上,像是在守护某个易碎的决定。诊室的灯光下,止血钳的反光已经消失,只剩下王秀英坐过的椅面上,留着片浅灰的印记,像她脸上的老年斑,像父亲病历里的模糊指纹。
下午整理病历,顾承川在王秀英的诊断页写下:“左手无名指婚戒痕,右手腕部弧形淤青,考虑家属沟通时肢体冲突可能。” 他摸向口袋里的止血钳,钳头还留着刚才滑落时的划痕,突然想起李佳说的 “每个器械都该记住患者的温度”—— 这把止血钳曾在无数标本上划出精准的线,却在今天,第一次触碰到了比金属更冷的、关于 “放弃” 的重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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