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灾后清晨
暴雨过后的清晨,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在青石板路上。龙安心踩着湿滑的石阶往村小走,裤脚上还沾着昨夜抢险时留下的泥点。转过祠堂拐角时,他愣住了——十几个孩子正蹲在学校操场上清理淤泥,最小的那个还不及扫把高。
"龙老师来了!"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最先发现他,兴奋地挥舞着缺了齿的塑料耙子。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,七嘴八舌地报告灾情:"教室后墙裂了缝王老师的备课本泡汤了蚂蟥钻进了张阿宝的雨靴"......
龙安心蹲下身,发现教室墙根的裂缝能塞进他的手掌。透过裂缝往里看,阳光像探照灯般射进昏暗的教室,照亮漂浮的尘埃。黑板报上"防震减灾"的粉笔字被水晕开,变成模糊的蓝色溪流。
"吴老师呢?"
"去乡里领救灾物资了。"大点的男孩指着远处泥泞的山路,"她说要背新课本回来。"
正说着,操场边缘传来竹枝断裂的脆响。龙安心转头看见阿公正在砍后山的毛竹,老人佝偻的背影在竹林里时隐时现。走近了才发现,阿公脚边已经堆了二十多根碗口粗的竹子,每根都截成三米长的段。
"给您搭把手?"龙安心去接柴刀时,注意到老人虎口结着新鲜的血痂。
阿公抹了把汗,指间的老茧刮在竹竿上沙沙作响:"要九十九根才够修屋顶。"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,"老了,干不动了。"
龙安心掂了掂柴刀,锋刃上映出他浮肿的眼皮。第一刀下去就劈歪了,竹竿裂开狰狞的锯齿。阿公没说话,只是把开裂的竹竿单独放到一旁——这些后来都成了教室窗边的晾衣杆。
日头爬到正午时,他们砍够了数。龙安心瘫坐在竹堆上,掌心火辣辣地疼。摊开手一看,四个水泡像透明的小蘑菇般鼓了起来。阿公从腰间解下竹筒,倒出黏稠的褐色药膏抹在他手上,凉意瞬间渗透进灼热的皮肤。
"这是......"
"五倍子加茶油。"老人用草茎蘸着药膏,动作像在绘制精密图纸,"你们汉人管这个叫'天然创可贴'。"
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。吴晓梅背着竹篓出现在山路尽头,篓子高出头顶半截,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。她身后还跟着三个戴红袖标的乡干部,每人扛着印有"救灾"字样的编织袋。
龙安心正要迎上去,突然发现自己的鞋底开了胶,每走一步都像张饥饿的嘴啃噬着泥地。
2.课本与腊肉
乡干部把编织袋堆在操场中央,溅起的泥点落在孩子们洗净的裤腿上。为首的平头男人掏出清单,用圆珠笔在"凯寨村小"后面打了个勾:"五十斤大米,二十床棉被,十桶油。"
"课本呢?"吴晓梅解开竹篓的塑料布,露出几捆用麻绳扎着的旧书,"这些是我从乡中心小学废品堆里淘的。"
平头干部踢了踢编织袋:"今年洪灾范围大,新课本要优先给完小。"他忽然压低声音,"不过嘛......"手指做了个搓钞票的动作。
龙安心看着吴晓梅把竹篓倒扣过来。旧课本哗啦散了一地,最上面那本的扉页上还写着"奖给三好学生李彩凤,1997年6月"。书页间飘落一张糖纸,被眼疾手快的孩子抢走了。
"屋顶什么时候修?"吴晓梅问。
"等县里派工程队。"干部掏出红塔山点上,"估计要排到九月。"
阿公突然咳嗽起来,这次咳得弯下了腰。龙安心扶住老人时,摸到他嶙峋的肋骨在剧烈起伏。平头干部皱了皱眉,把还剩半截的烟扔进泥里:"老伯,肺结核要隔离治疗啊。"
"是尘肺。"龙安心脱口而出,"我在矿上也得过。"
三个干部不约而同后退了半步。穿胶鞋的年轻女干部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口罩戴上,塑料耳绳在她短发上勒出深深的印子。
孩子们却呼啦一下围住阿公,最小的那个掏出个脏兮兮的野果:"阿公吃杨梅!我洗过了!"
乡干部们离开时,龙安心注意到他们悄悄用酒精湿巾擦了手。吴晓梅蹲在操场边分拣课本,把破损严重的挑出来当草稿纸。她的银耳坠晃啊晃,晃碎了满地阳光。
"龙老师!"小女孩抱着本《自然》课本跑过来,"这篇《小蝌蚪找妈妈》缺了五页!"
龙安心接过书,发现撕痕很整齐,像是被人故意裁掉的。正要说话,忽然闻到一股焦香。阿公不知何时在操场边支起了小泥炉,正用芭蕉叶包着腊肉烤。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,勾得孩子们直咽口水。
"去年冬至腌的。"老人用柴刀片着焦黄的肉,"尝尝?"
第一片肉递给了那个献野果的孩子。龙安心分到片肥瘦相间的,咬下去满口烟熏香。恍惚间想起在广州吃过的广式腊味,甜得发腻,远不如这粗粝的咸鲜来得真切。
"修屋顶还缺什么?"他问阿公。
老人数着竹竿:"檩条要杉木,钉子要铁打的。"忽然指向后山,"你爹当年栽的杉木林,现在能用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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