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刺梨好活。"吴父突然递过来个粗陶碗,里面是橙黄色的液体,"尝尝。"
酒液入喉,先是尖锐的酸,而后泛起蜂蜜的甜,最后留在舌根的是淡淡的涩。龙安心呛得直咳嗽,眼泪都出来了。
"晓梅酿的。"吴父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,"刺梨酒,五斤鲜果出一斤酒,城里卖八十块一斤。"
火塘对面,吴晓梅正就着油灯绣花。银针在彩线间穿梭,蝴蝶纹样渐渐成形。她抬头时,耳坠上的小银铃叮当作响:"明天要去挖苗吗?我知道哪片山的刺梨最甜。"
5
黎明前的山雾像牛奶般浓稠。龙安心背着竹篓走在最前面,柴刀劈开挡路的荆棘。吴晓梅指的路越来越陡,裸露的岩石上长满青苔,踩上去像抹了油。
"就这儿。"她扒开一丛蕨类植物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整面朝阳的山坡上,野刺梨像瀑布般倾泻而下。金黄的果实压弯枝条,有些已经熟透开裂,露出里面宝石般的果肉。
吴小勇兴奋地冲过去,立刻被扎得嗷嗷叫。龙安心戴上务婆给的牛皮手套,还是被刺扎穿了几个洞。他们专挑三年以上的老桩,用锄头小心刨开板结的土层。挖出的植株根系发达,主根有手腕粗,须根上还带着深山的腐殖土。
"这种抗旱。"吴晓梅抹了把汗,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泥痕,"我阿爸说,根越黑果子越甜。"
正午时分,他们坐在岩石上吃带来的糍粑。龙安心数了数战果——二十多株优质苗,足够种半亩地。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在热浪中微微颤动,像一幅被水洇湿的水墨画。
"其实......"吴晓梅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,"寨子后山有个老苗圃,以前集体种过刺梨。"
龙安心转头看她。
"后来分田到户,没人管就荒了。"她指着北面山坳,"可能还有活着的。"
6
废弃苗圃的铁门早已锈蚀,龙安心用石头砸开锁链时,惊飞了一群乌鸦。园子里杂草丛生,但依稀能辨认出整齐的垄沟。他们像寻宝似的分开齐腰深的茅草,不时惊起一两只蜥蜴。
"这儿!"吴小勇突然大喊。在一片野枇杷树下,十几株刺梨顽强地活着。它们显然经历过自然筛选,树干有小孩胳膊粗,枝条上的刺泛着暗红色的光泽。
龙安心蹲下身,拨开厚厚的落叶层。土壤黑得发亮,捏在手里能挤出油来。他忽然注意到树干上的疤痕——是人工嫁接留下的痕迹,切口平整得像是昨天才割的。
"农技站搞的良种。"吴晓梅的指尖抚过疤痕,"阿妈说过,这叫'糖心刺梨',果肉比普通的甜三倍。"
他们一直挖到日头西斜。归途经过务婆家的菜地时,老人正在摘南瓜。她眯眼看了看竹篓里的苗,突然转身从屋里拿出个陶罐。
"拌土用的。"她掀开盖子,里面是黑乎乎的粉末,"老墙土,我攒了十几年。"
龙安心道谢时,务婆往他手里塞了块硬糖:"弹珠我收下了,抵药钱。"她缺牙的嘴抿着糖块,皱纹里漾出笑意,"明天记得来拿黄精钱。"
7
新开的刺梨地选在寨子东头的缓坡上。这里日照充足,又避开了野猪常走的兽径。龙安心按照务婆教的方法,把老墙土混着腐熟的羊粪撒在坑底。
"要斜着种。"吴晓梅示范着,"雨季不积水。"她弯腰时,银项圈垂下来晃荡,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。
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打闹,那个送弹珠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,往每个坑里丢了颗玻璃珠。"阿婆说的,"她一本正经地宣布,"这样结的果子会亮晶晶。"
大人们都笑了,但谁也没把珠子捡出来。龙安心扶正一株苗,突然发现土里有什么东西反光——是块碎瓷片,青白色的底釉上残留着半朵蓝花。他想起父亲说过,这片坡地曾是老窑址。
太阳落山时,三分地全部种完。新栽的刺梨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,叶片背面泛着银白色的光泽。吴晓梅从篮子里取出个竹筒,把里面的液体浇在每株苗根部。
"刺梨酒糟泡的水,"她小声解释,"阿公的秘方。"
回寨子的路上,他们遇到放牛归来的阿公。老人看了看他们的成果,突然从牛背上取下个旧军用水壶。
"尝尝。"他拔开塞子,浓郁的酒香立刻飘出来,"82年酿的。"
龙安心灌了一大口,酸甜的液体像火线般从喉咙烧到胃里。恍惚间,他仿佛看到父亲站在远处的田埂上,手里也拿着个类似的水壶。
"怎么样?"阿公的问话把他拉回现实。
"好酒。"龙安心抹了把嘴,"就是太烈。"
阿公哈哈大笑,缺了半截的小指在壶嘴上敲出清脆的声响:"等你的刺梨结果,我教你酿真正的烈酒。"
夜幕完全降临时,龙安心站在新开的地头点了支烟。星光下的刺梨苗像一排排小小的哨兵,玻璃珠在月光下偶尔闪出微光。远处传来务婆唱古歌的声音,苍凉的调子在山谷间久久回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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