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安心的手突然抖了一下。父亲从未提起过他会古苗文。这个发现像一根刺,轻轻扎进他心里。
视频持续到深夜。务婆的记忆时断时续,有时一个符号要想十几分钟。吴晓梅在一旁绣着礼盒样品,针线穿梭的声音和老人沙哑的解说交织在一起。
凌晨两点,龙安心终于勉强记下了整句话。他的笔记本上满是涂改的痕迹,汉字注释挤在奇怪的符号旁边,像一群闯入异域的陌生人。
"我写一遍您看看。"他紧张地握住钢笔,在竹纸上小心翼翼地描画。
务婆眯着眼睛凑近屏幕,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"错了!"她指着第三个符号,"这里要打个圈,像蝴蝶产卵的样子..."
龙安心的后背已经湿透。这些文字比他想象中复杂百倍,每一个转折都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意义。钢笔在竹纸上洇开一团墨迹,像一只流泪的眼睛。
吴晓梅放下绣绷,站到他身后。"让我试试。"她的呼吸拂过龙安心的耳际,带着淡淡的五倍子染线的味道。
令人惊讶的是,吴晓梅第一次尝试就写得比龙安心好。"我小时候跟阿婆学过一点。"她轻声解释,"绣花样子上的老符号..."
龙安心看着她笔下流畅的线条,突然感到一阵羞愧。他在城市生活二十多年,却不如这个从未离开大山的姑娘了解自己的文化根源。
凌晨四点,他们终于写出了一张勉强合格的祝福卡。龙安心瘫在床上,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痉挛。吴晓梅还在灯下赶制绣片,银饰的阴影投在墙上,像一群飞舞的精灵。
"睡会儿吧。"龙安心哑着嗓子说,"明天还要进展馆。"
吴晓梅摇摇头:"这批丝线太新了,得先用米汤泡过才能有老绣片的感觉。"她咬了咬下唇,"陈先生要的是'传统',我们就给他真正的传统。"
龙安心想起工地上那些为了赶工期而偷工减料的日子。他爬起来,找出旅馆提供的劣质茶叶泡了两杯浓茶。
天亮时分,吴晓梅趴在绣绷上睡着了,脸颊压着一片未完成的蝴蝶翅膀。龙安心轻轻取下她发丝上沾着的线头,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染线用的蓝靛。
他小心地展开那张写好的祝福卡,古老的符号在晨光中泛着神秘的光泽。这些文字像一座桥,连接着务婆的记忆、吴晓梅的坚持和陈先生祖母的期待。而他,龙安心,正站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桥上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脚下文化的深渊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陈先生发来的消息:「方便现在送样品来看看吗?我中午的飞机。」
龙安心看了看熟睡的吴晓梅,轻轻回复:「两小时后展位见。」
他拧了条湿毛巾,轻轻擦去吴晓梅脸上的疲惫。当毛巾掠过她眼角时,她突然惊醒,一把抓住龙安心的手腕。
"我梦见务婆年轻的时候,"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,"她在教寨子里的孩子写这些字...后来大火烧了学堂..."
龙安心感到一阵寒意。他从未听务婆提起过什么大火。
吴晓梅甩甩头,迅速整理好绣片:"我去找点红布包装,你去楼下复印店看看能不能塑封祝福卡。"
两小时后,他们站在展位前,将样品郑重地交给陈先生。龙安心注意到陈先生检查祝福卡时,手指在那些符号上轻轻摩挲,像是在触摸某种珍贵的记忆。
"就是这个..."陈先生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,"我祖母的嫁妆箱底下,压着一张这样的纸..."他掏出支票本,"一百套,两周后交货。"
等陈先生离开,吴晓梅突然腿一软,扶住展台才没摔倒。龙安心这才发现她的指尖被针扎得满是伤痕,右手拇指还缠着一块小小的布条。
"值得吗?"他轻声问,"为了这几万块钱..."
吴晓梅抬头看他,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:"不是为了钱。"她指向对面湘西展位正在售卖的机绣围巾,"是为了不让我们的子孙后代,以为那些就是苗绣。"
龙安心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那些鲜艳却呆板的图案在灯光下像一张张嘲笑的脸。他突然想起父亲工具箱上刻着的汉族吉祥纹——那些他曾经觉得土气的花纹,现在想来竟如此亲切。
"我去买今晚的车票。"他听见自己说,"务婆需要更多时间教我们。"
吴晓梅点点头,开始收拾展品。她的动作很轻,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。龙安心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竹纸包好,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值得带回大山的财富。
龙安心站在复印机前,盯着那张泛黄的竹纸在机器里缓缓移动。塑料封膜的热气中,古老的苗文符号似乎要透过竹纤维挣扎出来。复印店老板皱着眉头:"这种糙纸容易卡机子,得加五块钱。"
"没事。"龙安心数出皱巴巴的零钱,目光却黏在正在塑封的祝福卡上。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经过高温塑封,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,像是被封印的精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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