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安心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邮件,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老旧木桌。上海外滩华尔道夫酒店的订单确认函——两百瓶野生猕猴桃果酱,要求两周内送达。这是他返乡创业以来接到的最大一笔订单,金额足够支付合作社三个月的工资。
"吴老师!快来看!"他朝屋外喊道,声音在木结构的老屋里回荡。
吴晓梅正在院子里教妇女们绣新的包装图案,听到喊声匆匆进屋,苗裙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。"怎么了?"她凑到电脑前,发丝间淡淡的茶油香气飘过来。
"上海的大订单,"龙安心指着屏幕,"他们尝过我们在文博会送的样品,想长期合作。"
吴晓梅的眼睛亮了起来,像山涧里突然照进阳光。"两百瓶?我们库存只有八十。"
"现做。"龙安心已经站起身,从墙上取下那顶褪色的棒球帽——他唯一保留的城市痕迹。"我去叫阿公他们进山采猕猴桃,你组织人准备熬酱。"
屋外,八月的阳光炙烤着雷公山的每一寸土地。龙安心穿过村寨时,几个老人正坐在鼓楼下的阴凉处抽旱烟,灰白的烟雾缭绕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周围。他向他们点头致意,心里盘算着需要多少人手才能在一周内采摘足够的野果。
老猎人阿公的家在寨子最东头,那是一栋半悬在山崖上的吊脚楼,木柱上挂满了风干的草药和兽骨。龙安心敲门时,老人正在用一把小刀削制新的箭杆。
"阿公,上海人要买我们的猕猴桃酱,需要您帮忙带人进山。"龙安心用新学的苗语夹杂着汉语解释。
阿公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。他放下箭杆,从墙上取下一个编织精巧的背篓。"野猕猴桃长在'鹰愁涧'那边,路不好走。"老人说着,已经迈出门槛,"叫上寨里的小伙子,再带几条狗。"
当天下午,一支由七名青壮年和三条猎犬组成的采摘队向深山进发。龙安心走在队伍中间,汗水浸透了T恤。阿公虽然年近七十,却始终走在最前面,枯瘦的身影像一根老竹竿,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。
"小心脚下,"阿公突然停住脚步,指着前方一片看似普通的草丛,"那里有'蛇脱衣'。"
龙安心仔细看去,才发现草丛中隐藏着几株茎秆带刺的植物,当地人称为"蛇脱衣",被它的刺划伤会让皮肤像蛇蜕皮一样溃烂。他回头提醒后面的年轻人,却发现张明——那个来村里做田野调查的大学生——正忙着用手机拍照,完全没注意危险。
"张明!看路!"龙安心喊道。
大学生抬起头,推了推眼镜,"龙哥,这植物太神奇了!我在《中国植物志》上见过图片,没想到真能遇到。"他蹲下身,不顾危险地凑近观察,"学名雷公藤,含有雷公藤红素,可以抗肿瘤..."
"离远点,"阿公突然用苗语厉声说,然后转向龙安心,"汉人娃娃不懂山里的规矩。"
龙安心把阿公的话翻译给张明听,大学生不情愿地退后几步,但手机仍对准那丛危险的植物。
又走了约莫两小时,他们到达一片向阳的斜坡。这里的树木较为稀疏,藤本植物却异常茂盛。阿公示意大家停下,指着那些攀附在灌木上的藤蔓——它们缠绕着寄主植物,叶片呈心形,边缘有细小的锯齿。
"看,那就是野猕猴桃。"阿公说。
龙安心第一次见到野生状态下的猕猴桃。与超市里那些浑圆饱满的果实不同,这些野果个头小得多,表皮覆盖着粗糙的褐色绒毛,像一个个小猴头挂在藤上。他摘下一颗,轻轻捏了捏,果实的硬度正好。
"现在采刚好,"阿公解释说,"再晚几天就太熟,熬酱会酸;再早几天又太生,不甜。"
接下来的工作井然有序。年轻人们分散开来,小心地采摘那些成熟的果实。阿公则沿着藤蔓检查,不时指出哪些可以采,哪些要留着做种。龙安心注意到老人采摘时总会留下每串最上面的那颗果子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"阿公在说什么?"他问旁边的一个小伙子。
"那是给山神的礼物,"年轻人回答,"我们采多少,就要留多少给山里的动物和神灵。"
傍晚时分,他们背着满篓的猕猴桃返回村寨。龙安心估算了一下,这次采摘大约有一百五十斤,足够熬制两百瓶果酱还有余。吴晓梅已经带人在合作社的空地上架起了三口大铁锅,柴火噼啪作响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。
接下来的三天,整个寨子都沉浸在熬制果酱的忙碌中。妇女们负责清洗、去皮和去籽;男人们则轮流搅动大锅里的果肉,防止粘底;孩子们跑来跑去,帮忙递工具或尝味道。龙安心负责控制火候和糖的比例,他坚持只用本地土冰糖,拒绝添加任何防腐剂。
"这样口感更纯正,"他向质疑的张明解释,"而且我们的卖点就是纯天然。"
大学生撇撇嘴,"但保质期会短很多。现代食品工业使用防腐剂是有科学依据的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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