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晓梅的表情复杂:"务婆说...她梦见蝴蝶妈妈来召唤了。时间不多,要用'捆歌'的方式把最重要的传下来。"
"捆歌?"
"一种古老仪式。歌师预感自己将死时,会选一块干净的白布,边唱边把毕生所学的歌'捆'在里面,传给下一代。"月光下,吴晓梅的眼中闪着泪光,"她说巴黎太远了,等不到了..."
龙安心胸口像压了块石头。他抬头望向务婆的窗口,那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,映出老人佝偻的剪影。
"那我们就抓紧每一分钟,"他坚定地说,"明天一早就开始全面录制。"
第二天清晨,龙安心带着合作社最好的录音设备和一沓新笔记本来到务婆家。令他惊讶的是,张明已经回来了,正在院子里调试一套复杂的录音系统。
"你怎么...?"
"吴晓梅半夜打电话,"张明指了指眼圈下的青黑,"我包车赶回来的,顺便从学校借了这套专业设备。24bit/96kHz采样,足够保存最细微的音色变化。"
龙安心拍拍他的肩膀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屋内,务婆的状态比预期好。高烧稍退,精神也清明许多。她坐在火塘边,身上盖着那件旧苗衣,正在对吴晓梅口述什么。看到龙安心进来,老人招招手。
"务婆说,"吴晓梅翻译道,"今天先从《洪水滔天》开始,这是最紧急的。"
"为什么?"
"因为全寨只有她记得完整版本。其他歌师最多会唱几百行,她能唱一千五百多行,包括所有支系变体。"
张明小声嘀咕:"一千五百行...得录到什么时候..."
务婆似乎听懂了,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:"三天。我,三天唱完。"
龙安心和张明面面相觑。三天录制一千五百行古歌,对九十二岁的病人来说简直是玩命。但老人眼中的决心让他们无法反对。
准备工作迅速就绪。张明的专业设备架在角落,确保收录最佳音质;龙安心用手机做备份录音;吴晓梅负责文字记录;吴父则随时准备熬药和食物。务婆要求的白布、盐巴和合作社录音笔也摆在旁边的小桌上,用途暂时不明。
录制开始前,务婆做了个简单仪式。她将盐巴撒在火塘边,用苗语念了一段祷词,然后示意可以开始了。
《洪水滔天》讲述的是苗族先祖在灭世洪水中幸存的故事。务婆的嗓音虽然沙哑,但一开口就仿佛变了个人——音调抑扬顿挫,时而高亢如雷,时而低沉如地鸣。即使听不懂歌词,也能感受到那种磅礴的叙事力量。
"...姜央种下葫芦籽,三天长叶,七天爬藤..."吴晓梅的钢笔飞速移动,不时停下来确认某个词的写法。龙安心这才意识到,将口传史诗转化为文字有多困难——很多古苗语词汇根本没有对应汉字,只能音译或创造新字。
录制持续了约两小时,中间休息了三次。务婆每次停顿都精确地记住中断的位置,下次接着唱分毫不差,就像一台精密的录音机。龙安心不禁想起父亲说过,老木匠看一眼木料就知道能做什么,那是几十年经验积累的直觉。务婆对古歌的掌控,何尝不是如此?
中午时分,录制被迫中断。务婆突然剧烈咳嗽,痰中带血。村医坚决要求休息,老人挣扎了几下,终于屈服于身体的极限。
趁务婆午睡,龙安心三人回到合作社整理上午的录音。张明将文件导入电脑,惊讶地发现频谱分析显示,务婆的歌声中含有大量次声波成分。
"这解释了为什么听她唱歌会有'全身共振'的感觉,"张明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,"次声波能直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。古代歌师可能无意中发现了这种声学技巧,用来增强史诗的感染力。"
吴晓梅若有所思:"老人们常说,真正的歌师唱《洪水歌》时,能让人感觉地面在晃动...原来不是比喻。"
"更神奇的是这个,"张明打开一段频谱图,"务婆每次唱到'雷公发怒'时,声波频率都会出现特定变化,就像..."他搜索着词汇,"就像在模拟雷电的声学特征!"
龙安心突然想到什么,翻开笔记本:"你们看,务婆唱到洪水上涨时,音调也是由低到高,完全符合水位上升的意象...这不仅仅是歌,这是用声音构建的全息历史!"
三人沉浸在发现的震撼中,直到吴父来电话说务婆醒了,坚持要继续录制。
下午的录制比上午更加艰难。务婆的声音明显虚弱,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。但她拒绝缩短或简化任何段落,坚持按照传统唱完全本。吴晓梅记录到手腕酸痛,换了几次手姿势;张明则不断调整麦克风位置,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声波。
傍晚时分,录制完《洪水滔天》的第三章,务婆突然陷入半昏迷状态。村医紧急施救,同时委婉地表示要做好最坏准备。龙安心和吴晓梅守在床边,而张明则赶回合作社备份今天的录音——万一老人挺不过今晚,这些就是绝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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