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这里应该加一道水波纹。"吴晓梅用铅笔轻轻描着,"古歌里说,蝴蝶妈妈是从水泡沫里诞生的。"
龙安心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——那时她正在村小教孩子们唱苗语版的《蜗牛与黄鹂鸟》,阳光透过教室的破窗户,在她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。
"怎么了?"吴晓梅察觉到他的目光。
"没什么。"龙安心低头继续画图,"只是在想,如果当时没回村..."
吴晓梅的笔尖顿住了。片刻后,她轻声说:"你会在大城市盖最高的楼,我会教一辈子小学。"她指了指设计图上的一个蛋形图案,"这里,应该画上龙牙。"
龙安心知道她指的是古歌里"龙牙变成雷电"的情节。他小心地添上锯齿状的纹路,突然意识到:自己正在参与某种传承,就像务婆传给吴晓梅,吴晓梅现在传给他。
三天后,当陈总监看到样品草图时,他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。"太完美了!"他抚摸着纸面上的苗纹,"这种原始张力正是品牌需要的。"
吴晓梅站在一旁,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。龙安心知道她在想什么——这些被奢侈品界追捧的"原始张力",在苗寨不过是日常生活的注脚。
签约仪式定在县政府的会议室。龙安心穿上了唯一一套西装,吴晓梅则换上了节日才穿的盛装,银饰足足有七八斤重。
"签字前我有个条件。"吴晓梅突然说,银项圈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,"每个产品里必须放一片枫香叶。"
陈总监和县政府代表面面相觑。"这...不符合进口检疫规定吧?"招商局的王局长擦着汗说。
"可以做熏蒸处理。"龙安心赶紧补充,"而且量很少,就一片。"
最终,合同上加了一条补充协议:"乙方有权在每个产品中放入一片经过熏蒸处理的枫香叶(面积不超过5cm2)。"
回村的车上,吴晓梅突然笑出声来:"你看到陈总监听说要放树叶时的表情了吗?像吞了只青蛙。"
龙安心也笑了。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合同上,补充条款那行小字闪闪发亮。他突然明白务婆那句话了——太阳不认得人,光还是暖的。这些漂洋过海的枫香叶,或许真能让某个在巴黎地铁站打开包装盒的苗裔,想起雷公山上的某片树林。
合作社门口,十几个留守妇女已经排起了队——都是听说有新订单赶回来报名的。阿惠抱着孩子站在最前面,眼睛亮晶晶的:"安心哥,听说要绣金线?"
龙安心点点头,举起合同:"每人每天基础工资三百,计件另算!"
欢呼声中,吴晓梅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角:"金线还没买,野生猕猴桃快用完了,务婆的新歌才录了一半..."
"我知道。"龙安心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——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六十五岁,最小的就是阿惠,才二十二岁。"但总会有办法的。"
夜幕降临时,龙安心独自爬上合作社的屋顶。远处,务婆家的火塘还亮着,隐约能听到老人沙哑的歌声——她在录制新的《洪水滔天》歌。更近些的地方,吴晓梅正在教妇女们分辨金线的股数,银饰碰撞声和笑声混在一起。
龙安心掏出手机,点开那个改变了一切的TikTok视频。画面里,日本游客的手指扫过包装盒上的二维码,务婆的歌声随即响起。评论区有句英文留言被顶到最上面:"这声音让我想起从未去过的故乡。"
他打开相机,对准星光下的村寨。按下快门时,一阵风吹过,满山的枫香树沙沙作响,像是远古传来的和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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