务婆的拐杖突然从斜刺里伸出,精准地戳在黄毛手机屏幕上。直播间瞬间黑屏。
"祖先的歌,"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,"不是用来讨价还价的。"
争论持续到后半夜。龙安心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数据、列了多少计划。他只记得月亮移到枫香树梢时,阿公突然用苗语唱起了古调。渐渐地,附和的人越来越多,最后连黄毛都不情不愿地哼了起来。
这是《团结歌》,龙安心后来知道。唱完三遍,阿公宣布按老规矩表决——往评理石的凹坑里放黄豆,同意继续当前路线的放一颗,反对的放两颗。
当最后一个人投完豆子,龙安心举着手电凑近石头。月光和电光交织下,凹坑里的豆子泛着淡黄色的光。他数了两遍,确认无误:37比21。
"合作社维持原方向。"阿公宣布,"但年轻人可以自己搞直播试点。"
回合作社的路上,龙安心发现吴晓梅不见了。他折返寻找,最终在废弃的炭窑边看见一点火星——是她在抽烟,这很罕见。
"我以为你戒了。"龙安心在她身边坐下。
吴晓梅吐出一口烟圈:"县里刘部长的女儿漂亮吗?"
龙安心一愣。上周县宣传部长确实要给他介绍对象,但他当场就回绝了。"我没去见,"他皱眉,"谁跟你说的?"
"全寨都知道。"烟头在黑暗中明灭,"大学生,公务员,父亲是县委常委。"
龙安心突然明白她这些天的疏远是怎么回事了。他想解释,却看见吴晓梅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《营造法式》——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古籍。
"我看了三个月,"她轻声说,"还是不懂怎么修鼓楼的'鱼尾燕口榫'。"
月光照在书页上,龙安心看见密密麻麻的笔记,有些字迹被水晕开了。他胸口突然发紧,像是有人往心脏上系了根绳子。
"我不需要你懂这个。"他伸手想拿回书,却碰到她冰凉的手指。
吴晓梅猛地抽回手:"可你需要刘部长的支持,不是吗?"她掐灭烟头,"合作社要申请非遗,要注册商标,哪样离得开县里?"
夜风吹散了她最后几个字。龙安心想说些什么,但远处传来阿惠的喊声——岩溪寨的人在他们抖音号发了新视频,标题是《正宗苗绣传人揭秘阿耶玳内幕》。
第二天,合作社少了十一个人。阿惠没走,但黄毛和其他几个年轻人都没来上工。龙安心在空荡荡的绣架间踱步,手机不停震动——深圳那边催问延期发货的文创订单。
"我去岩溪寨看看。"吴晓梅突然说,手里拿着昨天退回的仿冒品。
龙安心想阻止,但她已经跨上摩托车,苗帕的流苏在风中扬起。他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尘土里,想起评理石上反对的21颗豆子。
中午时分,吴晓梅回来了,脸色比灶膛里的灰还难看。她径直走向工作台,抄起剪刀就开始拆一件半成品——那是法国奢侈品牌的样品,真丝底布上金线绣的《十二个蛋》刚完成一半。
"他们寨老说,"剪刀在她手里咔咔作响,"只要愿意合作,岩溪寨给每个绣娘配最新款iPhone。"
龙安心抓住她的手腕:"这是两万八的订单!"
"订单?"吴晓梅冷笑,"刘部长没告诉你吗?岩溪寨已经拿到'非遗工坊'的牌子了。"
龙安心的手机适时响起。来电显示"刘部长",他开了免提。
"小龙啊,"扬声器里的声音带着官腔,"有个事跟你通个气。省里这次非遗评审,原则上每个县只批一个..."
吴晓梅的剪刀掉在地上。龙安心盯着她苍白的手指,那上面有几十个细小的针眼,像星辰纹的暗记。
三天后,龙安心独自去了县城。县政府大楼的空调开得太足,他穿着唯一一件衬衫还是冒冷汗。刘部长的办公室门开着,里面传出年轻女孩的笑声。
"来得正好!"刘部长热情地招手,"这是我闺女刘莹,省师大毕业的,学设计。"
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站起来,牛仔裤膝盖处是精致的刺绣——龙安心一眼就认出那是简化版的星辰纹。女孩伸出手:"久仰龙大哥,我在小红书关注你们合作社好久了。"
龙安心握了握那只柔软的手,注意到她指甲上精致的苗纹美甲。刘部长拍拍他的肩:"莹莹一直想做个苗族文化APP,你们年轻人多交流..."
谈话持续了一小时。龙安心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违心的话,只记得刘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,和她手机里那个叫"苗疆小仙女"的抖音账号——粉丝十二万,最新视频是在岩溪寨的"非遗工坊"打卡。
走出县政府时,天上飘起细雨。龙安心在公交站台掏出手机,发现吴晓梅发来十几条消息:合作社又有五个人去了岩溪寨;法国那边催样品;务婆感冒发烧了...
最后一条是张照片:评理石前摆着十几个酒碗,每个碗底都有个洞。这是苗族的"和解酒",喝了就让怨恨流走。照片角落能看到吴晓梅的苗帕一角,湿漉漉地贴在石头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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