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合作社的铁皮屋檐滴落,在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。龙安心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,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得啪啪响。退货单已经堆了半尺高,最新一笔是深圳客户退回的五十套苗绣书签——因为他们在抖音上发现了更便宜的"同款"。
"又一家终止合作。"龙安心把计算器推到一旁,数字栏显示着触目惊心的"-23,600"。这是他创业以来第一次出现月度亏损。
仓库门被猛地推开,阿惠冲了进来,牛仔裤上的水渍一直漫到膝盖。"安心哥!"她气喘吁吁地举着手机,"岩溪寨又在直播胡说八道!"
手机屏幕里,一个穿着改良苗装的主播正对着镜头比划:"家人们看好了,这才是正宗苗绣!阿耶玳那边早就变味了,他们老板马上要带手艺去外省办厂......"
龙安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听到这个谣言。他刚要说话,身后传来银饰碰撞的清脆声响——吴晓梅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,手里拿着一摞刚封好的快递盒。
"今天第几个退货的?"她问,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"第七个。"龙安心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"县邮政局的王姐说,岩溪寨给他们业务员每单提成五毛钱。"
吴晓梅把快递盒重重放在桌上,最上面那个贴着法国奢侈品牌的运单。龙安心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发白——那是她极力压抑怒火的征兆。
"吴老蔫的女婿,"吴晓梅一字一顿地说,"给寨子里每户送了桶油。"
阿惠突然把手机音量调大。直播间里的主播正举着一幅绣品,镜头特写显示那星辰纹与合作社的设计几乎一模一样,只是边缘处少了些细节。
"我们的暗记呢?"龙安心凑近屏幕。
吴晓梅冷笑一声:"他们用热转印技术仿的,根本就不是刺绣。"她翻过手机壳,露出背面贴着的星辰纹贴纸,"连这个都盗版。"
雨声忽然变大,敲打在铁皮屋顶上如同擂鼓。龙安心望着窗外的雨幕,想起三天前离开的杨婶——合作社最早的绣娘之一,临走时甚至没来结清工钱,只是托人捎话说"不想跟着忘本的人干活"。
"我去趟岩溪寨。"龙安心抓起门后的蓑衣。
"没用的。"吴晓梅拦住他,"他们寨老放话了,只要愿意过去,每个绣娘配最新款iPhone。"
阿惠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。龙安心在心里记下这笔账——合作社现在用的还是三年前买的二手智能机,扫码经常卡顿。
蓑衣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,形成一小片水洼。龙安心看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,突然做了决定:"开全体会,今晚。"
"人都不齐了。"吴晓梅提醒他,"黄毛带着他那帮兄弟去岩溪寨试播了。"
龙安心摸出手机,翻到相册里的一张照片——那是去年合作社成立时拍的,二十多张笑脸挤在镜头前,背景是刚刚修葺一新的木楼。才一年光景,照片里三分之一的人已经不在。
"能来多少来多少。"他说,"把务婆和阿公请来。"
傍晚的雨停了,但空气里的湿度反而更重,像是能拧出水来。合作社的会议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,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。龙安心注意到阿惠缩在角落,正偷偷用手机拍视频——可能是在给岩溪寨的朋友直播。
务婆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。老人被阿公搀扶着,颤巍巍地走进来,腰间的银饰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她在主位坐下,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片放在桌上——那是合作社最早的样品,边缘已经磨得起毛。
"岩溪寨的吴老蔫,"务婆用苗语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"他爷爷偷学过我们寨的《洪水歌》。"
老人们发出会意的笑声。龙安心知道这是指上世纪三十年代那场着名的"古歌盗窃案",当时岩溪寨派人来偷学祭祀歌,被当场抓住罚了三头牛。
"现在他们不偷歌了,"阿公接过话头,烟斗在桌沿磕了磕,"改偷花样。"
龙安心打开投影仪,把最近三个月的财务报表投在白墙上。数字很直观:销售额下降40%,退货率上升25%,利润首次出现负值。
"我们没做错什么。"龙安心指着柱状图解释,"只是有人用机器仿制,卖得比我们便宜。"
角落里传来阿惠的声音:"那咱们也降价呗?"
"降价?"吴晓梅突然站起来,银项圈上的铃铛剧烈晃动,"星辰纹是给祖先看的,不是地摊货!"
会议室瞬间安静。龙安心看见务婆微微点头,而阿惠则撇着嘴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——可能正在给岩溪寨的朋友发消息。
"按老规矩吧。"阿公打破沉默,"评理石前说清楚。"
评理石是寨子东头的一块青黑色巨石,表面布满风蚀形成的凹坑。月光下,石头上的纹路像一张苍老的脸。龙安心带着笔记本电脑站在石前,身后是合作社剩下的成员。对面站着以黄毛为首的十几个年轻人,他们穿着时髦的破洞牛仔裤,有几个还染了头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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