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
鼓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议榔的阵势。正中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,据说是清代"款约碑"的残部,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被称为"天理纹"。吴家叔公作为寨老坐在青石左侧,右侧是几位年长的歌师和匠人。务婆虽然行动不便,但也穿戴整齐地坐在藤椅上,膝盖上放着那件嫁衣。
王大勇和他的随从被安排在正对青石的位置,后面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。龙安心注意到吴父不在场——按照规矩,活路头不参与纠纷调解,以免影响农事。
"开始吧。"吴家叔公敲了敲铜锣,用苗语宣布。
龙安心简要陈述了事件经过,然后播放监控视频。当放到那个倾倒动作的特写时,人群中发出愤怒的嘘声。王大勇坐立不安,几次想插话,都被吴家叔公制止。
"按古规,被告可以辩解。"老寨长终于转向王大勇,"你有什么话说?"
王大勇站起来,西装在苗家传统服饰中显得格格不入:"各位乡亲,这是误会。我们黔丰农业是来投资的,怎么会破坏呢?那个视频..."
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。吴晓梅接起电话,听了几句后脸色大变:"试验田!有人闯进试验田了!"
人群瞬间骚动起来。龙安心冲出去时,听见身后王大勇气急败坏地对着电话吼:"谁让你们现在去的?!"
合作社的皮卡一路飙到试验田,眼前的景象让龙安心血液凝固——五个穿工作服的人正用仪器测量田地,旁边停着一辆小型挖掘机。更远处,几个穿白大褂的正在采集紫米植株样本,粗暴的手法扯断了好几株珍贵的稻穗。
"住手!"龙安心跳下车,"这是私人承包地!"
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走过来,胸牌上写着"黔丰农业技术总监":"我们是合法考察。这片紫米属于国家稀缺种质资源,根据《种子法》..."
"放屁!"随后赶来的吴晓梅厉声打断,"这是我们合作社从野生种源培育的,有完整记录!"
眼镜男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份文件:"省农科所的授权书。黔丰农业作为合作单位,有权采集..."
龙安心扫了一眼那份所谓的授权书,发现签发日期竟然是昨天——破坏事件发生的同一天。这不是巧合,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。
"都别动!"远处传来警笛声,两辆警车沿着田埂开来。龙安心松了口气——他刚才让小李偷偷报了警。
接下来的混乱场面像是某种荒诞剧:警察询问,记者拍摄,黔丰的人大声抗议,村民则用身体护住紫米植株。在一片嘈杂中,龙安心注意到王大勇正悄悄往车上溜。他正要追过去,吴晓梅拉住他:"让他走。阿公说,偷种子的人会遭报应。"
果然,当天晚上传来消息:王大勇的车在出村路上爆胎,撞断了黔丰农业刚立的广告牌。更讽刺的是,那块广告牌上写着"保护传统农耕,助力乡村振兴"。
---
三天后,州农业局召开协调会。龙安心带着完整的证据链出席:监控视频、除草剂检测报告、合作社的种源记录,还有金教授团队出具的紫米基因分析。黔丰农业则派来了法务总监——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律师,张口闭口都是"种质资源国家主权"。
会议进行到一半,门突然开了。林妍踩着高跟鞋走进来,香奈儿套装的昂贵质感与简陋的会议室格格不入。十年过去,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,但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丝毫未变。
"好久不见,安心。"她微笑着伸出手,指甲上是精致的法式美甲,"听说你回村当农民了?"
龙安心没有握那只手:"林总大驾光临,是为了紫米还是为了叙旧?"
林妍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恢复优雅:"都是为了。黔丰确实看中了紫米的商业价值,但我个人更关心...老朋友的近况。"
她拉开椅子坐下,香水味立刻压过了会议室原本的茶烟气息。接下来的谈判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:林妍先是道歉,承认"个别员工行为失当",然后抛出合作方案——黔丰注资五百万占股30%,共同开发紫米产品。
"你们保留种源和品牌,我们负责渠道和营销。"林妍的红唇一张一合,"双赢。"
龙安心看向手中的方案书,那些精美的PPT和财务预测像是一个平行宇宙。他想起试验田里那些被粗暴拔起的紫米,想起务婆唱《播种歌》时颤抖的银饰,想起吴父滴在秧田里的血...
"条件不错。"他合上文件夹,"但我有个问题。"
林妍挑起眉毛:"请讲。"
"你知道紫米为什么富含硒吗?"
这个技术性问题显然出乎林妍预料。她看向技术总监,后者推了推眼镜:"土壤特性,雷公山一带的..."
"不对。"龙安心打断他,"是因为苗族的耕作方式。《播种歌》里明确唱到'三犁三耙,九锄九晒',这种看似费力的工序,实际是让深层土壤中的硒元素充分氧化,便于作物吸收。"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