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谷场上的积雪被踩成了黏稠的黑泥,混合着稻草屑和烟蒂。三百多名代表挤在临时搭建的芦席棚下,呼出的白气在棚顶结成细密的冰凌,偶尔有融化的雪水滴落在人们肩头。陈长安站在磨盘改成的讲台上,背后挂着幅泛黄的手绘华北地图——五个县城被红圈标注,每个圈旁都钉着个小布袋,布袋下方用炭笔写着触目惊心的数字:平安县(死难者427人)、青石县(焚毁房屋203间)...
"乡亲们。"他敲了敲磨盘边缘,铁器相击的脆响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,"今天咱们用黄豆投票。"他从兜里抓出一把金灿灿的豆子,豆子从指缝间滑落,在磨盘上蹦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,"一粒豆子就是一条命。先打哪座城,你们说了算。"
人群骚动起来。留着山羊胡的老村长颤巍巍起身,他的棉袄肘部打着补丁,补丁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:"陈同志,俺们庄稼汉哪懂这个..."
"您懂。"陈长安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磨盘,扶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腕。他指向地图上平安县的位置,那里的红圈比其他地方都要粗,"上个月初七,您亲眼看见鬼子把七个村子的水井都填了,是不是?"
角落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。裹着破棉袄的刘寡妇蜷缩在条凳上,正摩挲着怀里的小布包——油渍斑驳的蓝布裹着她男人被烧死时攥着的半把焦麦,布包边缘已经被摸出了毛边。
投票开始后,李云龙猫着腰钻到陈长安身边,他军装上的硝烟味还没散尽:"老陈,真让老百姓决定?万一选个难啃的硬骨头..."话音未落,他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身影吸引——个缺了右手的青年正用左臂夹着粗瓷碗,碗里的黄豆随着他蹒跚的脚步沙沙作响。
青年在标着"平安县"的布袋前停下,小心翼翼地倾斜碗口。黄豆滚落的声音像下雨,有几粒蹦到了地上,他立即蹲下用残臂和左手一粒粒捡起,连沾了泥的都不放过。
"那是赵铁柱。"陈长安声音发紧,"平安县大扫荡时,他为了护住地窖里的三个孩子,右手被军刀钉在了门板上。"他的目光移向正在倒豆子的几个妇女,她们合抱着个陶罐,倒出的豆子在地图前堆成小山,"陶罐是李家庄的,里面装着全村人凑的口粮。"
李云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他突然夺过记录本,在"平安县"后面重重画了三条杠,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:"打!老子亲自带队!"
这时人群突然如潮水分开。九十岁的赵老太被孙子搀着,怀里抱着个锃亮的铜脸盆。盆底"光绪年制"的款识在阳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,边缘处有道新鲜的刮痕。
"陈同志。"老太太把铜盆往磨盘上一墩,金属碰撞声惊飞了附近树上的麻雀,"俺家祖传的玩意儿,换杆枪给俺孙子!"
全场寂静。陈长安喉结滚动几下,突然解下自己的配枪塞进老人手里。枪套上的牛皮已经被磨得发亮:"使不得!这盆您留着..."
"啪!"老太太竟把铜盆摔在地上,凹陷的盆底裂开条缝,露出内层暗红的铜锈:"鬼子把俺家的铁锅都砸了炼炮弹,留这劳什子做甚!"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陈长安的衣袖,指甲缝里还留着剥豆荚染上的青绿色,"俺要亲眼看着孙儿打进城!"
不知谁先带的头,晒谷场上突然下起了"雨"——铜钱、银镯、玉坠...甚至还有把长命锁,叮叮当当落在磨盘周围。陈长安弯腰捡起那把长命锁,沉甸甸的银锁背面刻着"驱邪避祸"四个小字,锁链上还缠着几根细细的胎发。
北平日军司令部里,冈村宁次正用放大镜研究一份履历表。昏黄的台灯下,表格上方贴着的画像显得格外模糊——那是根据二十七个目击者描述拼凑出的陈长安肖像,画像右下角还沾着褐色的血迹。
"兵工厂技工出身?"冈村皱眉,放大镜停在一行小字上,"民国二十六年南京沦陷前逃往武汉?"他突然用日语咒骂了一句,"查清楚他在金陵兵工厂接触过哪些德国顾问!"
穿长衫的男子低声道:"据线人说,他拆解过苏联人的T-26坦克,还会改造捷克式机枪的供弹装置..."男子从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,"这是他们在太行山用的土法炼钢配方。"
冈村突然拍案而起,震得茶杯里的茶水泼洒在文件上:"悬赏十万大洋!要活的!"他转向墙上的作战地图,红铅笔尖重重戳在平安县的位置,"这种人才必须消灭。通知特高课,准备'樱花'特别行动组。"
参谋犹豫地递上份电报:"司令官,八路在平安县周边的民心太盛,我们的情报员连村口都进不去..."
"民心?"冈村冷笑,从抽屉抽出份烫金文件拍在桌上,"那就让他们自顾不暇。"文件标题《平安县无人区扩展计划》下,用红墨水标注着"彻底清除方圆二十里所有村庄"的字样。
深夜的油灯下,陈长安正在改造迫击炮弹引信。他用镊子夹着根磨尖的自行车辐条,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击针角度。桌上散落着拆开的怀表零件,齿轮在油灯光下泛着铜色的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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