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随从们也都噤若寒蝉，不敢再出声。
阳光穿透雕花窗棂，在林志华骤然煞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
他踉跄后退时撞倒了博古架，青瓷瓶坠地的脆响中，顾芸娘瞥见父亲藏在袖中的颤抖的手——原来这个向来威严的男人，也会因女儿被欺而慌乱。
“你！”林志华攥紧拳头，却在瞥见账本上的印章时泄了气。
顾府账房先生已捧着算盘疾步而来，噼啪的算珠声中，顾芸娘望着满地瓷片，忽然想起前世被毒死后，秀才将她的嫁妆典当换钱的模样。
“顾芸娘，你莫要逼人太甚！”林志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新制的月长衫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，露出袖口的金线绣纹——那是他特意让绣娘在衣服上添的富贵花样。
翡翠扳指随着他的颤抖磕在八仙桌沿，发出不甘的脆响。
顾芸娘将账本轻轻拍在桌面，鎏金封皮映得林志华瞳孔骤缩。
“林公子，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。”她指尖划过“春闱打点”那行数字，
“听说苏侍郎家千金待字闺中，若你拿不出这些银钱，”目光扫过对方僵直的腰板，
“那便将你这身举人服饰与功名抵给顾家如何？”
林志华脖颈涨成猪肝色，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
他想起前日在苏府宴会上，苏侍郎夫人身边的丫头如何用帕子掩着嘴笑他寒酸，侍郎夫人又如何在得知他与顾家婚约后，眼神变得热络起来。
此刻顾芸娘的话，恰似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攀龙附凤的美梦。
“你！”他突然扑向账本，却被顾父一把揪住衣领。
顾老爷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微微发颤，掌心的力道却稳如磐石：“林公子，我顾家虽为商贾，但也重情重义。你若今日能还清欠款，这退婚之事，我便应了。若还不清——”
老人突然凑近，呼出的气息带着龙井的冷冽，“苏州城的人，可都记得你当初是如何跪在祠堂，求着要做顾家女婿的。”
他忽然想起，这些年打着求学的幌子从顾家支取的银钱，大多用来添置体面行头，结交那些所谓的"文人雅士"。
如今功名在手，本以为能踩着顾家攀高枝，却忘了这桩婚约本就是他攀附的锁链
林志华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砸在账本上，晕开墨迹里“笔墨银三千两”的字样。
“我不过借了些银钱！”
林志华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，翡翠扳指在晨光中划出刺眼的弧线，“你们顾家富可敌国，这点银子也配拿来要挟我？”
他猛地扯开衣领，露出里面崭新的绸缎内衬，“看看这料子，苏州城最顶尖的云锦庄出品！就凭你们商户出身，懂什么叫风雅？”
顾芸娘看着他扯开衣襟时露出的金镶玉腰带扣，那正是上个月账房记录中“应酬所需”的支出。
林志华却浑然不觉自己的丑态，踩着满地狼藉逼近：“我如今是举人老爷，往后还要中进士、点翰林！等我进了翰林院，你们顾家不过是我鞋底的泥！”
他突然抓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地面，“我便是一个子儿不还，你们又能奈我何？”
顾父气得浑身发抖，顾芸娘却按住父亲颤抖的手臂，指尖轻抚账本上的朱砂批注：“林公子莫急，”
她突然展颜一笑，露出梨涡里暗藏的冷意，“听说苏侍郎最恨品行不端之人，不知他若知道未来女婿不仅欠债不还，还在退婚时对未婚妻动手动脚...”
话音未落，林志华的脸色瞬间煞白——方才暴怒之下，他确实曾试图推搡顾芸娘。
“你...你敢！”举人老爷的声音几近破音，额角青筋随着太阳穴突突跳动。
他突然想起苏府宴会上那些官员夫人们窃窃私语的模样，想起自己为了挤进那些高门的圈子，如何卑躬屈膝地陪笑。
冷汗再次浸透后背，这次却是因为彻骨的寒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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