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顾芸娘已将滚烫的茶盏推到父亲面前。
青瓷盏底压着张泛黄的当票——那是前世顾家败落后,被文远拿走的老宅房契。
“爹,当年您总说商人无根,要寻个读书人家倚靠。”
她指尖划过当票边缘,“可您看如今这些举人老爷,哪个比您账簿上的数字更可靠?苏侍郎府上的米粮铺子,上个月还压着咱们三成货款。”
顾老爷望着女儿,恍惚想起昨夜更鼓声里,她披着月光回府时,袖口沾着的酒渍与草屑。
“城西码头空出个盐仓。”
顾芸娘从袖中抽出张地图,朱砂圈出的区域正是苏府产业,“王御史的门生新上任漕运使,咱们若能...”
话音未落,外头突然传来喧哗。
管家满头大汗冲进来:“老爷!林志华在牢里咬出二十多个官员,大理寺的人正在查封各家店铺!”
顾老爷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,茶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。
顾芸娘弯腰拾起碎片,锋利的瓷边划过掌心,却不及前世刘文远将她母亲的金钗当进当铺时,心口那道伤疤疼。
“爹,机会来了。”
她将带血的帕子按在伤口,“当年您教我看账本,说每笔银子都要生出新的来。如今那些官员的铺子,咱们半价就能盘下。”
窗外,春燕掠过被查封的绸缎庄匾额。
顾芸娘望着匾额上剥落的金漆,想起前林志华将顾家商号改成“林记”时,父亲佝偻着背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夜。
“可...那些官员...”顾老爷犹豫。
“他们自顾不暇。”
顾芸娘将地图铺在满是裂痕的檀木桌上,“王御史要清肃吏治,咱们正好做那拆房的人。”
她忽然想起前世周明远被杖毙时,溅在宫墙上的血,也是这样鲜艳刺目。
暮色四合时,顾芸娘站在新盘下的盐仓顶层。
江风卷起她的裙角,远处商船的灯火星星点点,恍若前世刘文远为了攀附权贵,在顾家祠堂摔碎的那盏长明灯。
“姑娘,账房先生说,城西米铺的生意...”春桃的生意被江潮吞没。
顾芸娘望着对岸挂着“顾记”匾额的绸缎庄,露出真心的笑。
这一次,她要让顾家的商号像蛛网般,牢牢缠住整个米朝的命脉,再不让任何穷书生,有机会将顾家推入深渊。
顾芸娘将最后一叠地契锁进檀木匣时,窗外的梧桐叶正被秋风卷得簌簌作响。
自科举舞弊案尘埃落定,整座京城仍沉浸在余震之中,前日还高门大户的宅邸,如今已换了新的匾额,金吾卫抄家时扬起的尘土仿佛还悬浮在半空。
“大小姐,城西绸缎庄的东家来了。”丫鬟小桃掀起珠帘,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,“说是愿以三成股金换顾家的照拂。”
顾芸娘指尖顿了顿,绣着缠枝莲的护甲轻轻叩在匣子上。
她望着镜中描得精致的远山眉,忽然想起那日在御史台外,王御史接过证据时眼中的惊疑——谁能想到这桩震动朝野的大案,竟起于深闺女子的谋划?
“请他去花厅稍候,去通知父亲。”顾芸娘起身,理了理月白锦缎的裙摆,莲步轻移往花厅方向走去。
经过回廊时,正撞见管家领着个灰衣中年人匆匆而过,那人怀中鼓鼓囊囊,隐约露出半截地契的边角。
花厅里茶香氤氲,绸缎庄的东家躬身奉上拜帖,目光却在顾明理身后的博古架上游移。
那里摆着前日从抄家官员府中淘来的青花瓷瓶,釉色莹润如秋水,正是时下最抢手的物件。
“顾家虽无显贵撑腰,却最擅精打细算。”
顾父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,茶汤映着她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,“听闻东家在漕运上遇了难处?”
中年人瞳孔骤缩,随即赔笑道:“顾家主明察秋毫。小人的船队近日总被河匪骚扰......”
“正巧,顾家新得了几个码头的经营权。”顾明理放下茶盏,瓷底与红木桌面相触发出轻响,“若东家愿意将江浙的销路分顾家两成,我倒可以引荐几位水上豪杰。”
窗外忽有马蹄声疾驰而过,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。
顾芸娘透过窗棂,看见街对面新开的钱庄门口,几个头戴幞头的人正鬼鬼祟祟地往顾家宅子里张望。
她抿了口茶,任由温热的茶水熨烫着喉咙——这世道,越是风平浪静,暗潮便越是汹涌。
当夜,顾芸娘倚在绣楼栏杆上,望着远处王府方向明灭的灯火。
管家捧着账本前来禀明今日进账,她却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出了神。
前世被刘文远攥在掌心的田契,如今终于化作了她手中的筹码;
那些曾让寒门学子饮恨的权钱交易,此刻倒成了顾家安身立命的阶梯。
“小姐,王御史府上送来帖子。”小桃捧着烫金请柬快步上楼,“说是明日诗会,邀您同去。”
顾芸娘接过请柬,指尖抚过烫金的云纹。
王御史自弹劾有功后步步高升,如今在朝堂上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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