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皮城的秋日来得格外早,太守府后院的梧桐已开始飘落黄叶。袁绍披着一件绛紫色锦袍,正伏案批阅公文,案头的青铜雁鱼灯映得他眉间那道竖纹愈发深刻。
“主公,许攸求见。”侍卫在门外低声禀报。
袁绍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,墨汁在竹简上洇开一小片。他不动声色地将竹简推到一旁:“让他进来。”
许攸快步走入时带进一阵凉风,他瘦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。袁绍抬眼看他,发现这位素来从容的谋士今日竟连冠带都有些歪斜。
“子远何事慌张?”袁绍的声音如常沉稳,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。
许攸深揖一礼,直起身时眼中精光闪烁:“刚得雒阳密报,陛下下诏选拔精通《古文尚书》《毛诗》《左氏》《谷梁》者各一人为议郎。”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,目光扫向门外。
袁绍会意,挥手屏退左右。待房门紧闭,许攸才压低声音道:“曹巨高那老狐狸出手了。”
“哦?”袁绍眉峰微挑,案下的左手却猛地攥紧。青铜灯盏里的火光忽地一跳,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。
许攸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:“这是今早刚到的消息。曹巨高通过宦官的路子,给十常侍每人送了十斤黄金。”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,“那些没卵子的阉货,见了黄澄澄的金子,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。”
袁绍接过绢帛,指尖触到冰凉的丝绢。展开时,他闻到上面还带着驿站马匹的汗腥味。字迹潦草,显是匆忙中所书,但内容却令他瞳孔骤缩——曹操已被举为《古文尚书》议郎,不日即将赴任。
“好个曹孟德。”袁绍轻笑一声,声音却冷得像三九天的铁器,“当年在雒阳斗鸡走马的同窗,如今倒要与我同朝为官了。”
许攸凑近半步:“主公不可小觑。议郎虽只六百石,却是清流要职。曹操若借此跻身士林,将来...”他没说下去,但意思昭然若揭。
书房陷入沉寂,只听得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。
袁绍起身踱到窗前,望见庭院里一队蚂蚁正搬运过冬的粮食,井然有序得像支军队。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太学,那个总能把《尚书》倒背如流的黑矮个子。
“曹阿瞒确实通晓经学。”袁绍背对着许攸,声音有些飘忽,“当年卢尚书就常夸他'能明古学'。”
许攸急道:“正因如此才更危险!若单凭才学入选倒也罢了,偏生曹居高这手...”他做了个塞钱的动作,“既得实惠又博清名,简直...”
“无耻之尤。”袁绍冷冷接话,转身时锦袍带起一阵风,案上灯焰剧烈摇晃起来。他脸上再不见方才的追忆之色,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的锐利:“子远以为,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否?”
许攸捻着胡须沉吟:“张让等人既已收钱,恐怕...”见袁绍脸色阴沉,他话锋一转:“不过杨司徒向来痛恨买官鬻爵,或可...”
“杨赐?”袁绍摇头,“那老顽固连我袁氏的面子都不给,岂会听我们摆布?”
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,一只夜枭落在梧桐枝头,血红的眼睛透过窗棂与袁绍对视。许攸被这景象惊得一颤,却见主公反而露出笑意。
“子远,”袁绍走回案前,手指轻叩那份密报,“你说曹孟德最恨别人提他什么?”
许攸眼珠转了转,突然抚掌:“宦官之后!”
“不错。”袁绍从案头取过一只锦囊,倒出几枚五铢钱在掌心把玩,“他父亲这般大张旗鼓地行贿,我们不妨...帮他们父子扬扬名。”
许攸会意,阴恻恻地笑了:“属下这就去安排太学生...”
“不急。”袁绍抬手制止,“等任命正式下达再动手。我要看曹阿瞒穿着议郎朝服时,被当众揭穿这官位是怎么来的。”他说着突然攥紧拳头,铜钱在掌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“对了,其他几个议郎人选如何?”
许攸忙道:“《毛诗》选了郑玄的弟子,《左氏》是河东卫氏子弟,《谷梁》...”他犹豫片刻,“似乎是马融的徒孙。”
袁绍冷哼一声:“倒是会挑人。”他将铜钱一枚枚排开在案上,忽然问:“你说,曹巨高这次花了多少?”
“据闻仅张让一人就收了二十金,加上赵忠等...”许攸掐指算了算,“少说二百金。”
“二百金...”袁绍突然大笑,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,“够养三千精兵半年!曹巨高为了儿子,可真舍得下本钱。”
许攸正要告退,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。他瘦长的身影被灯火投在绢帛屏风上,像一条游移的蛇。“还有一事,恐主公尚未知晓。”他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几分诡秘,“三日前,何贵人被立为皇后了。”
袁绍手中把玩的铜钱“叮”地落在青砖地上。这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脆,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飞走。
“何氏?那个屠户家的女儿?”袁绍剑眉紧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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