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匆忙披衣起身,发现案几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黍粥——粥碗底下压着张字条,宁芙凌厉的字迹力透纸背:"辰时三刻,中军帐议。"
当他掀开帐帘时,三道目光同时投来。
宁芙正在沙盘前调整关防布置的标记,寒螭剑穗上新换了赤色丝线;
青鸢倚在兵器架旁,指尖银针转得飞快;
雀翎则安静地坐在角落,灰发间的银丝在晨光中格外醒目。
"坐。"宁芙头也不抬,剑鞘点了点身侧的蒲团。
青鸢率先打破沉默:"这些符号..."她指了指摊在沙盘中央的兽皮,"靠我们几个怕是参不透。"银针突然停住,"当归,你该回百草堂了。"
李当归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粥碗边缘。
碗沿有道细小的裂痕——是去年冬天他不小心磕的,没想到宁芙还留着。
"是该回去看望大姐和二姐了..."他刚开口,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宁芙。
将军正将代表边防的赤旗插在沙盘某处,闻言手指微微一顿:"军务在身。"她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,"恕不奉陪。"
雀翎的骨笛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她低头掩饰瞬间黯淡的眼神——原来他答应过的风铃,终究要排在别人之后。
"那雀翎你先去收拾一下,我们一起回去。"李当归突然说,"百草堂的风铃..."他看向灰发姑娘,"我答应过的。"
营帐内的空气突然凝滞。
青鸢的银针"叮"地钉入梁柱;
宁芙手中的赤旗折断了旗尖;
雀翎猛地抬头,灰白眸子里映着晃动的晨光,像是极夜后初见朝阳。
"收拾行装。"宁芙突然起身,断旗在她掌心碎成齑粉,"未时出发。"她大步走向帐外,铠甲碰撞声如同冰裂。
青鸢拔下银针,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人:"我去准备药材。"她掀帘时突然回头,"对了,阿朵最近总缠着李朱砂..."
帐内只剩两人时,雀翎轻轻抚过兽皮上的符号:"其实我可以先回部落..."
"风铃。"李当归突然说,"就挂在药柜右侧的屋檐下。"
他的眼神清澈得如同黑石山脉的雪水,"大姐说,听风铃辨药性是基本功。"
雀翎怔怔看着他,突然发现这个少年记得每个承诺——无论是拯救苍生的誓言,还是屋檐下一串小小的风铃。
帐外,宁芙的训斥声隐约传来,比平日严厉三分。
而沙盘上,那面折断的赤旗正斜斜插在象征白虎城的位置,像道未愈的伤疤。
正午的阳光将紫金关的城墙晒得发烫。
李当归站在马厩前,看着白马兴奋地用四只蹄子刨地——似乎早已知晓要踏上归途,雪白色的皮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。
"把这个带上。"青鸢突然出现,将一只青瓷药瓶塞进他手中,"灵芝姐新配的雪莲膏,治冻伤有奇效。"她瞥了眼李当归耳后尚未愈合的裂口,"省着点用,药材难寻。"
李当归刚要道谢,余光却捕捉到校场高台上一抹银光——宁芙正在检阅新兵,寒螭剑在阳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。
她始终没有看向马厩方向,但每一次挥剑都比平日更加凌厉,剑穗上那抹新换的赤红像道伤口般刺目。
"将军她......"
"一个月前。"青鸢突然压低声音,"她亲手在百草堂后院栽了棵槐树苗。"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,"现在应该发芽了。"
李当归握紧药瓶,瓶身上熟悉的三七花纹硌得掌心发疼。
他正想再问些什么,却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贝壳碰撞声——雀翎牵着一匹黑马走来,灰发束成了俱卢族少见的南方式发髻,额前垂下的银丝像新月的光晕。
"我这样..."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发髻,"合适吗?"
青鸢的银针突然停在半空。
黑马背上挂着个崭新的藤箱,箱盖缝隙露出兽皮的一角——那些古老符号被小心地收在其中。
"很适合。"李当归由衷地说。
他想起临行前大祭司的嘱托:"弥沙的宿命不止是守护,更要见证。"
而此刻晨光中的雀翎,仿佛卸下了极北之地的沉重,显露出这个年纪姑娘本该有的鲜活。
校场突然响起集合的号角。
宁芙终于转身,寒螭剑归鞘时带起一阵风,掀动了高台边缘的军旗。
旗面翻卷的刹那,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马厩,在李当归身上停留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。
"走吧。"青鸢翻身上马,"酉时前要赶到十里亭。"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高台,"除非...有人要道别?"
李当归望向校场,宁芙已经背对而立,正在训斥某个动作出错的新兵。
将军束发的丝带在风中扬起,像道褪色的伤痕。
"出发。"他最终说道,跃上白马的背脊。
当三骑穿过城门时,没人注意到高台上的剑训突然停顿。
宁芙的剑尖垂向地面,一滴汗水顺着剑脊滑落,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而在更远处,紫金关那棵老槐树的新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诉说某个未完成的约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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