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突然咳嗽起来,扶着腰直起身,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。
就在这个瞬间,他抬头看见了窗边的女子。
"哐当!"
柴刀砸在石板上,惊跑了觅食的麻雀。
少年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,沾着木屑的手悬在半空,嘴唇开合几次却发不出声音。
他看起来想逃跑,又想上前,结果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。
女子看到这一幕忽然笑了。
这一笑仿佛冰河解冻,晨光都为之明亮了几分。
她太久没这样笑过了——江湖血雨里容不得真心笑意,可眼前这个慌乱的补丁少年,比任何世家公子的珍稀贺礼都更让她开怀。
少年却呆住了。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,像是寒冬里突然绽放的雪莲,又像是阴云中劈下的第一道春光。
等他反应过来时,发现自己居然也跟着笑了,嘴角咧得发酸。
风掠过院角的药圃,几片当归叶子轻轻摇摆。
少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手忙脚乱比划着:"你、你别动!伤口刚结痂!"他指着自己胸口相应位置,急得额头又冒出汗珠,"我熬了粥!加了黄芪和..."
女子望着这个语无伦次的少年,忽然注意到他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——那是连夜施针留下的痕迹。
她低头看向自己胸前,脏污的衣襟下隐约可见包扎工整的绷带。
少年已经冲进厨房,途中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。
汀兰听着里面锅碗瓢盆叮当乱响,轻轻按住窗台。
阳光温暖着她的指尖,远处山峦起伏如剑脊,近处晾晒的药材散发出苦涩清香。
远处药架上的当归随风轻晃,忽然让她瞳孔骤缩。
她想起一件及其重要的事情——还有人在等她!
她猛地撑起身子,却扯动肋间伤口。
一阵剧痛袭来,眼前发黑的瞬间,她听见瓷碗摔碎的脆响。
"别动!"
少年冲过来时带着满身药香,手臂稳稳托住她下滑的身躯。
汀兰想挣开,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任由对方将她扶回藤椅。
"你伤的太重。"少年蹲下来捡拾碎瓷,发梢还沾着灶台边的面粉,"至少十日不能下榻。"
他忽然抬头,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神,"你要办的事,比命还重要?"
汀兰望向窗外。
晾晒的红色绡花在风中翻飞,像极了一个人。
晨光斜照进药铺后堂,将那张破旧的榆木饭桌镀上一层金边。
桌面虽布满岁月刻下的划痕,却被擦得泛出温润光泽,连木纹里的沟壑都纤尘不染。
汀兰的指尖抚过碗沿——最普通的粗陶碗,沿口还有处烧制时留下的疙瘩,但摸上去清爽洁净,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。
粥是琥珀色的,表面凝着层薄薄的米油。
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,突然睁大了眼睛。
这粥甜的不像话,根本想象不到是眼前的穷苦少年做出来的。
"好甜啊。"
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在少年头上。
他原本就低垂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,闻言猛地站起来,膝盖撞到桌腿发出"咚"的闷响。
"我、我可能糖放多了!"他结结巴巴地说,手指揪住衣摆上最大的那块补丁,"灶上还温着白粥,我这就去..."
"不必。"汀兰用勺背轻轻敲了下碗沿,"我很喜欢。"
少年悬在半空的屁股又慢慢落回板凳。
他偷偷抬眼,正撞上汀兰含着笑意的目光,顿时像被烫到般别开脸,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。
"为什么不敢看我?"汀兰支着下巴,"我长得很丑?"
"不是!"少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,双手在膝头握成拳头,"古语有云'男女不杂坐',我爹说过..."
"那你把我背回来的时候,"汀兰突然前倾身体,发梢垂到粥碗上方,"就没好好看过我?"
少年整个人僵住了。
他想起三天前在山沟里发现这个满身是血的女子时,她苍白的面容在月光下像尊破碎的玉雕。为施针解毒,他确实解开了那件被血黏住的白衣...
"医者...医者父母心。"他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,"情况紧急..."
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几片叶子飘进来,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。
"我叫汀兰。"她用手指蘸着粥水,在桌面写下这两个字,"你呢?"
少年盯着那两道渐渐干涸的水痕,喉结上下滚动:"李、李怀璋。"似乎觉得太过简短,又补充道:"家父说要有悬壶济世之胸怀,还要守正明德如圭璋..."
汀兰突然笑出声。
这个穷苦少年,和那些为她争风吃醋的江湖才俊实在相差太远。
"怀璋。"她念这个名字时,少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,"你知道自己解的是什么毒吗?"
李怀璋摇摇头,老实回答:"只看出是混合毒,用了七步莲、碧蟾酥还有..."他突然住口,因为汀兰的表情变得很奇怪。
"你连'阎罗笑'都能解..."汀兰轻声说,"却住在这样的地方?"
阳光突然偏移角度,照亮了墙角堆放的药篓。
李怀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声音忽然坚定起来:"《大医精诚》有云,凡大医治病,必当安神定志,无欲无求。"他顿了顿,"我家虽贫,但后山有的是好药材。"
一片槐叶飘进汀兰的粥碗。
她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,忽然觉得这碗甜过头的粥,比白虎城最贵的蜜饯更合心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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