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王室的青铜编钟在太庙穹顶震出十二道环纹时,赵娥正用食指第二节指腹丈量秦筝的共鸣腔。桐木腹板上新凿的七道半月槽还带着新鲜木屑,她指尖划过槽口,听着声波在腔内折射的尾音比往日长了三息——成了。
“贱籍乐户也敢妄议雅乐?”太常寺少卿嬴元吉的玉笏重重磕在丹陛上,十二旒冕冠的珠串簌簌作响,“我周室黄钟律管传自颛顼,岂容你等匠人用破筝亵渎?”
赵娥垂眸抚过筝头的青铜雁柱,柱身刻着的不是常见的云雷纹,而是她昨夜在百工署画的声波震荡图。三日前她抱着这架蒙着粗麻布的秦筝求见天子,却在宫门前被乐官扯断三根琴弦,理由是“盲女之器有污宗庙”。
“让她试。”殿上忽有青金石佩玉相撞声,李岩的玄色衣摆扫过丹墀,腰间别着的不是帝王玉珏,而是柄刻着齿轮纹的铜锉——百工署工匠的寻常工具。
嬴元吉的脸色霎时青白。他记得上月在太学,这柄铜锉曾敲碎过旧贵族的玉冠,此刻正被天子握在手中,轻轻叩击着赵娥的秦筝共鸣箱。“听闻你能仅凭耳力校准十二律?”李岩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兴味,“若能震碎嬴少卿手中的黄钟律管,便准你乐工入太学。”
殿外忽起狂风,三十六扇青铜门扉次第洞开。赵娥指尖掠过第二根商弦,琴弦震颤的尾音竟与门缝里的穿堂风诡异地合了拍。嬴元吉下意识握紧手中漆绘律管,却觉掌心发麻,律管表面的朱砂咒文正随着筝音明灭不定。
“宫音——”赵娥的拇指压向雁柱第三道凹槽,共鸣腔内突然传出蜂鸟振翅般的颤音。太常寺的老乐官们齐齐色变,他们听出这宫音里竟暗藏着十二平均律的半音转折,分明是《周礼》中早已失传的“旋宫转调”之法。
律管碎裂的脆响来得毫无征兆。嬴元吉只觉虎口一热,祖传的黄钟律管突然从中裂开,朱砂咒文如萤火般四散飘落。殿外百姓席传来倒吸冷气声,百余个泥瓦匠、纺织女手中的活计同时落地——他们分明看见,赵娥指尖的筝音化作肉眼可见的音浪,正沿着丹陛上的蟠龙纹砖层层扩散。
“不可能!”嬴元吉踉跄后退,冕冠珠串缠住了玉笏穗子,“律管乃以昆仑玉髓为芯,怎会被区区筝音震碎?”
赵娥起身时,秦筝的共鸣箱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光纹。她转向李岩,空着的那只手从袖中摸出半片齿轮状铜片:“陛下可曾见过百工署新制的轴承?臣将其改良后嵌入筝头,共鸣腔的弧度亦按《墨经》里‘圆,一中同长也’的原理打磨,音浪入腔如江河汇海,自然能聚气成势。”
殿中死寂。老乐官们盯着赵娥手中的铜片,突然想起三日前在百工署见过类似物件——那是墨者用来测算声速的“响箭齿轮”。此刻齿轮边缘的十二道刻痕,竟与十二平均律的半音位置分毫不差。
“好个聚气成势!”李岩忽然大笑,从袖中取出半卷竹简抛给嬴元吉,“你等日日捧着《乐记》念‘大乐与天地同和’,却不知墨翟早在《经说》里写过‘声发自器,气行于空’。赵乐工的秦筝,才是真正合了天地之气!”
嬴元吉接住竹简时手在发抖,简首赫然盖着百工署的青铜齿轮印。竹简上画着改良共鸣腔的剖视图,七道半月槽对应着北斗七星方位,箱内还绘着声波反射的轨迹图,每道弧线都标着精确的角度和尺寸。
“陛下!”殿外突然冲进个灰衣少年,怀中抱着个尺许高的青铜笙簧,簧片间缠着细如发丝的铁丝,“百工署陈匠正让我送来这个!说按赵乐工的共鸣腔原理改良,能吹出半音阶!”
赵娥耳尖微动,听见笙簧内部的齿轮转动声。这分明是百工署新研的“机械簧片”,通过调节铁丝松紧改变振动频率,竟能发出传统笙箫无法奏出的变徵之音。她指尖轻叩笙身,七个音孔同时喷出细雾,雾珠在阳光中竟凝成了律吕十二管的虚影。
“让百姓试音。”李岩抬手示意灰衣少年走向殿外的百姓席。当机械笙簧奏出《秦风·无衣》时,泥瓦匠们发现这乐声竟比平日听见的更清亮透彻,每个音符都像敲在骨节上,让人热血翻涌。而当太常寺乐官勉强用旧笙箫跟上时,跑调的乐声却像破了洞的陶埙,惹得百姓们纷纷捂耳。
“看见没?”李岩转身盯着脸色铁青的嬴元吉,“你等守着烂了芯子的律管当宝贝,百姓却听得懂什么是真音律。即日起,太学增设‘乐工百工科’,能改良乐器、通晓半音阶者,皆可封‘乐工爵’——至于你等……”他指了指地上的律管碎片,“若再敢阻挠乐工献艺,便让你们去守函谷关的陶埙作坊,日日听着商队的驼铃重新学律!”
殿外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“陛下万岁”。赵娥摸着秦筝上的齿轮铜片,忽然听见袖中传来极轻的“咔嗒”声——是百工署特制的工匠密扣,意味着她的改良方案已被收录进《天工开物·乐工卷》。更令她心跳加速的是,李岩方才抛给嬴元吉的竹简末页,画着个形似弩箭的机关,箭镞处赫然标着“振金”二字,旁边批注:“共鸣腔聚气之法,或可用于兵器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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