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林郡的晨雾还未散尽,竹楼群间的空地上已传来参差不齐的读书声。娅青握着竹笔的手悬在木板上,盯着下面交头接耳的越人孩童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黑板上用炭笔绘着的秦篆“稻”字歪歪扭扭,旁边百越稻穗图腾的羽毛纹路倒是鲜艳,可三十个孩子里,只有五个跟着念出声。
“阿虎,把舌头捋直了。”娅青突然点名,那个把“稻”念成“捣”的男孩立刻坐直,鼻尖上还沾着晨露打湿的草屑。木栅栏外,几个越人妇女挎着竹篮路过,篮里装着新摘的野芋,目光扫过学室时都带着几分警惕——昨天夜里,部落里的老祭师刚在篝火旁诅咒过这些“秦人刻符”,说会偷走孩子们的魂魄。
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带着海盐气息的风卷进半片棕榈叶。娅青回头,看见李岩的衣角沾着泥点,腰间的青铜工爵印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,身后跟着两个秦人匠户,抬着一口漆成朱红的木箱。
“陛下!”娅青连忙施礼,孩子们却像被施了定身咒,盯着木箱里露出的青铜角。李岩摆摆手,蹲下身时衣摆拖过潮湿的地面:“听说昨天教‘禾’字,阿桃把秦篆写成了图腾?”他突然望向那个躲在柱子后的小姑娘,嘴角扬起笑意。
阿桃猛地摇头,发辫上的贝壳坠子叮当乱响。李岩从木箱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铜块,上面凸刻着变形的稻穗纹,底部却是端正的秦篆“稻”:“来,摸摸看。”他把铜块放在阿桃掌心,小姑娘触电般缩回手,却见李岩拿起宣纸往铜块上一按,轻轻一揭,带着图腾的“稻”字便印在了纸上,边缘还泛着淡淡的松烟墨香。
“哇——”孩子们围拢过来,鼻尖几乎贴到宣纸上。那个总捣乱的阿虎突然伸手抢过铜块,却被李岩笑着敲了敲掌心:“这是活字,每个字都是单独的模子。”他掀开木箱,三十六个青铜字模整齐排列,每个字模右下角都刻着小小的百越纹,“以后你们写自己的歌谣,就用这些模子印,比用竹笔快十倍。”
娅青看着孩子们眼中泛起的光,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山谷里遇见的场景——十几个秦兵正帮越人搭建谷仓,屋顶的秦瓦与百越竹篾交错,最上面还留着祭祀山灵的风铃声。那时她才明白,李岩说的“齿轮连接”不是空话,是让两种文明的榫卯严丝合缝。
“可是……”阿虎突然攥紧拳头,“老祭师说,学秦人文字会被山鬼盯上!”木栅栏外传来竹篮落地的声响,几个妇女慌忙弯腰捡拾滚落的野芋,目光却躲躲闪闪。娅青的手指掐进掌心,她知道,昨夜老祭师在图腾柱下割破了三只竹鸡的喉咙,血珠沿着刻着秦隶的界碑往下淌。
李岩却站起身,拍了拍阿虎的肩膀:“山鬼?那你问问山鬼,要不要吃比火耕多收三倍的稻子?”他指向学室后园,那里用木栅栏围出半亩试验田,新插的稻秧比普通秧苗矮半寸,却已抽出坚韧的茎秆,“这是用你们百越野稻和关中旱稻杂交的种子,等成熟了,每穗能结两百粒谷子——但要记下怎么种,就得先认识‘播’‘耕’‘收’三个字。”
孩子们叽叽喳喳跑向后园,阿桃蹲在田边数稻叶,阿虎却突然指着李岩腰间:“那是什么?”只见皮带上挂着串青铜钥匙,最显眼的那把雕着齿轮与稻穗交织的图案,正是学室木门的钥匙。
“这是开文明之门的钥匙。”李岩解下钥匙串,每个钥匙上都刻着不同的字模,“以后你们谁能认全三十六个字,就能用这钥匙打开藏书阁,里面有你们百越祖先的歌谣,也有中原的《禹贡》《考工记》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悄悄告诉你们,藏书阁里还有会转的浑天仪,能看清星星怎么走路。”
当孩子们发出惊叹时,娅青注意到木栅栏外的妇女们往前挪了半步,其中一人怀里的幼童正盯着宣纸上的图腾字出神。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,自己用青铜剑抵住李岩咽喉时,对方眼中没有恐惧,只有和此刻一样的光——像溶洞里的暗河,看似平静,却能冲开千年岩石。
“陛下,苍梧郡的峒长来了。”一名秦兵匆匆进门,腰间佩刀的穗子还滴着晨露。李岩点头,从木箱底层取出一卷帛画,展开后竟是用秦隶和百越文对照写的《农耕十二图》,每幅图旁都绘着齿轮与禾穗的标志。
峒长进来时带着三个随从,腰间的青铜短刀挂着辟邪的榕树叶。他盯着黑板上的“稻”字,忽然伸手按在图腾纹上:“这是我们祖先刻在陶罐上的纹,你们秦人偷了去?”语气里带着火药味,随从们的手按上了刀柄。
李岩却把青铜活字递过去:“您看,每个字模都留着图腾的位置。”他指着“越”字模,右下角的蛇纹正是百越部落的族徽,“我们不是偷,是把两种文明的印记合在一起。就像你们用藤条编竹篓,我们用铁丝加固,编出来的篓子能装更多粮食。”
峒长的手指划过活字,忽然看见帛画上的第二幅图——秦人匠人正在教越人使用铁犁,犁头刻着双方的族徽。他的脸色缓和下来,目光落在后园的试验田上:“听说你们的稻子能在旱季抽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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