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而天无绝人之路。隔壁私塾里住着个陈溪竹,原是苦水镇少有的读书种子。这陈生早对孟莲存了心思,平素总穿着浆洗发白的青衫,每逢集日必要绕道县城,买些蜜饯果子,用宣纸细细包了,趁人不备塞进孟家窗棂。如今见孟家遭难,更将文人做派发挥到极致:亲自为孟父擦洗更衣,连棺木缝隙都用朱砂描得一丝不苟,倒像是要把孟家破碎的体面,一针一线地缝补回来。
丧事过后,孟莲领着妹子在镇口支起茶摊。姐姐煮的玫瑰茶汤,因添了秘方,总比别家多卖几文钱;妹妹绣的并蒂莲帕子,针脚细密,在闺阁中甚是抢手。每至暮色四合,那陈溪竹便"恰巧"路过,帮着收摊。三人沿着飘满焦灰的溪水慢行,但见孟莲腰间算盘珠儿叮咚,孟菡手中绣绷沙沙,伴着书生翻动书页的声响,竟谱成苦水镇最安闲的夜曲。
且说那孟莲原道是岁月静好,偏生天公不作美,这日忽降倾盆大雨,将那苦水镇的石板街洗得锃亮。街坊们个个缩颈疾走,活似那雨打芭蕉下的鹌鹑。孟莲见生意无望,正待收拾茶具,忽闻得一阵清越嗓音道:"姑娘且慢,容小生暂避片时。"
但见来人头戴青玉冠,身着云纹锦,腰间悬着个鎏金香囊,端的是一派南边富贵气象。孟莲心下暗忖:"这必是个走南闯北的豪商。"便温言道:"客官请坐,今日不曾备得茶汤,只有自家酿的梅子饮,权当解渴罢。"说着递过一盏青瓷碗。
那男子接过碗时,指尖似有意无意擦过孟莲手背,惊得她险些摔了铜勺。只见他将梅子饮一饮而尽,笑道:"北地的姜茶辣得人喉头发紧,哪似姑娘这梅子饮,酸甜适口,倒叫我想起南乡的'冰碗'来。"
孟莲闻言抿嘴一笑:"客官说笑了。北地苦寒,原该喝些辛辣之物暖身。这梅子饮不过是闺阁小物,登不得大雅之堂。"说着却挨着方桌坐下,"听客官口音,莫不是从莲乡来的?"
"姑娘好耳力。"男子折扇轻摇,"我们那儿的莲花,开起来能映红半边天。小娃娃们最爱偷摘莲蓬,剥出来的莲子甜中带苦,倒像..."话到此处忽地顿住,只拿眼风往孟莲面上扫。
檐外雨丝密织,竟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银花。茶摊里梅子香混着来客身上的沉水香,氤氲出几分暧昧气息。孟莲忽觉颊上发烫,忙低头去绞手中的帕子,那帕角上绣的并蒂莲,恰似在嘲弄她此刻心绪。
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竹棚顶,声音嘈杂却意外地让人心安。茶棚里,孟莲正和那位陌生客人聊得投机。
"南方的荷花确实开得极好,"男子微笑着说,"每到夏季,整个湖面都是粉色的。"
"真想去看看呢,"孟莲给他添了些梅子饮,"我们这里只有雪山和矿洞,连朵野花都少见。"
"但你们这里的梅子酿得真好,"男子抿了一口,"酸甜适中,比南方的还要清爽。"
"这是我母亲的配方,"孟莲脸上浮现怀念的神色,"她总说,再苦的日子也要留点甜味。"
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"这话很有道理。我在北地行商多年,发现越是艰苦的地方,人们越懂得珍惜生活中的美好。"
两人从南方的美食聊到北地的风土人情,不知不觉就过了很久。在苦水镇,陈溪竹算是最有学问的人了,可跟眼前这位一比,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。这人的见识、气度和谈吐,都让孟莲不由得心生好感。
"大爷,可算找到您了!"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茶棚。男子见状起身,对孟莲拱手道:"多谢姑娘让我避雨,还招待了这么好的梅子饮。今日一席谈话,让我受益匪浅。我还有事,就先告辞了。"
孟莲微微欠身,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。等她回过头,却发现桌上放着几块上品灵石——要知道一碗梅子饮才值两块下品灵石,这些钱都够买下整个茶摊了。
傍晚时分,孟莲收摊回家,一推门就看见妹妹孟菡浑身湿透,像只落汤鸡似的站在门口,正不停地打着喷嚏。
"菡儿!"孟莲急忙上前,心疼地替妹妹擦着脸上的雨水,"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,去哪儿了?怎么连把伞都不带?"她边说边麻利地帮妹妹脱下湿透的外衣,"快去洗个热水澡,别着凉了。"
孟菡仰起小脸,虽然冻得鼻尖通红,却笑得格外明媚:"阿姐,我刚给溪竹哥送鸡汤去了。"说着,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怀里的包袱,露出一个空碗,"你看,他都喝完了呢。"
孟莲接过碗,柔声问道:"溪竹这几天好像特别忙,是私塾里的孩子们又调皮了吗?"
"不是的。"孟菡摇摇头,眼睛却亮晶晶的,"镇上来了位很有名望的客商,要买下今年所有的墨炎晶。吴掌柜特意请溪竹哥去做文书呢。"她说着说着,声音不自觉地轻快起来,"溪竹哥写字可好看了,那客商看了都连连称赞。"
孟莲注意到妹妹说起陈溪竹时,脸颊微微泛红,眼睛也比平时更亮了几分。她心里了然,却只是温柔地帮妹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:"好了,快去洗澡吧,我去给你煮碗姜汤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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