雕花阁的铜炉里飘着沉水香,苏大人却嫌这味道腻得慌。
他一脚踹翻脚边的花梨木矮几,青瓷茶盏碎在周教习脚边,溅起的茶渍在她月白裙裾上洇出暗黄的斑。
"废物!"他攥着沈清欢的旧籍拍在案上,纸页被指节压得发皱,"前日在乐坊被个小丫头片子算计,连司墨都被她当枪使!
你说你替我管乐坊五年,怎么连个乐伎都镇不住?"
周教习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,发间翡翠步摇晃得人脑晕:"大人明鉴,那沈清欢原是前朝乐伎之女,自小在乐坊长大,琵琶弹得勾魂摄魄,前儿个西市茶棚听她弹《阳关三叠》的人能排半条街......"
"排半条街?"苏大人突然笑了,指节叩着案上鎏金镇纸,"那更好。
等她成了长安城里最扎眼的凤凰,我再亲手拔了她的毛——乐坊的规矩,从来不是弹得好就能当名伶的。"
林师姐斜倚在描金绣墩上,指尖拨弄着腕间翡翠串珠。
她生得极美,眉梢挑得像把小银刀:"大人说得是。
这月十五的等级争夺战,可是乐坊一年里最要紧的日子。
从前都是周教习掌评,今年若能......"她眼尾微挑,"改改规矩?"
周教习猛地抬头,鬓边珠花蹭得发疼:"林姑娘说的是!
往常考评分琴艺、仪态、人气三项,各占三成。
若把人气分砍了,改由咱们的人打分......"
"再加一项。"林师姐抚了抚腰间玉佩,"身世查得如何?
前朝乐伎之女——这名号在长安城里可不算光彩。
若能放出风去,说她娘当年是因偷了宫里头的琵琶被杖毙的......"
"好!"苏大人拍案,案上茶盏震得跳了跳,"周教习去改考评章程,林姑娘找几个嘴碎的婆子散布谣言。
等她在乐坊抬不起头来......"他目光骤冷,"再让她连命都保不住。"
小桃缩在门后,手里的铜壶装着新沏的碧螺春。
她看着苏大人眼里的阴鸷,喉结动了动——上个月西市米铺的王掌柜也是这样盯着欠银的伙计,后来那伙计夜里就掉进护城河里了。
"小桃,发什么呆?"林师姐的声音像根细针,扎得小桃打了个激灵。
她忙捧着茶盘上前,茶盏在瓷盘里叮当作响:"姑娘们慢用。"眼角余光瞥见苏大人案头压着的,正是沈清欢的旧籍。
暮色漫进窗纸时,小桃蹲在廊下刷茶盏。
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,她盯着叶上脉络突然想起——前日在乐坊后巷,沈清欢塞给她半吊铜钱,说是看她总帮着扫院子辛苦。
那铜钱还在她枕头底下压着,暖烘烘的。
"小蹄子!"周教习的尖嗓子从屋里飘出来,"还不快把炭盆搬进去?"
小桃应了一声,抱着炭盆往屋里走,经过廊角时故意踉跄。
炭盆"哐当"砸在青石板上,黑炭滚了一地。
她蹲下身捡炭,耳朵却竖得老高——
"明日让阿福去城南破庙,找那个专写话本的老秀才......"苏大人的声音低了些,"要写得鲜活,最好让茶棚里的说书人都能唱两段。"
"是。"林师姐轻笑,"等她名声臭了,考评时再给她打个零分,看她拿什么跟我争名伶之位。"
小桃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日在乐坊,沈清欢替被周教习罚跪的小丫头擦药,说"这世道最不缺踩人的,可总得有人拉一把"。
那时沈清欢的琵琶搁在一旁,弦上还沾着松香,味道比苏大人屋里的沉水香好闻多了。
等屋里重新安静下来,小桃抱着空炭盆往角门走。
她绕过月洞门,假装去茅房,却在拐过游廊时撩起裙摆往墙上一贴——墙根有个狗洞,是她上个月发现的,能钻到后巷。
银杏叶沙沙响着落在她发间。
小桃猫着腰钻进狗洞,泥土蹭脏了半条裙,却顾不上。
她摸出怀里藏的碎瓷片,那是方才捡炭时偷偷扣下的,上面用指甲刻着"十五考评改规矩,谣言将起"几个歪歪扭扭的字。
"小桃?"
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魂都快吓飞了。
她猛地转身,正撞进林师姐怀里。
林师姐身上的麝香熏得她直犯恶心,那双手却像铁钳似的掐住她手腕:"大晚上不在院里当差,往狗洞里钻什么?"
小桃喉头发紧,盯着林师姐腕间晃动的翡翠串珠——那是方才她拨弄过的,现在正硌得她手腕生疼。
她强笑着:"林姑娘,我......我方才炭盆打翻了,怕周教习骂,想绕到后门买炭......"
"买炭?"林师姐指尖一挑,从她怀里摸出那片碎瓷片。
月光下,她看清上面的刻字,眼尾的胭脂顿时凝成冷霜,"好个小蹄子,原来在当细作!"
小桃膝盖一软跪在地上。
她望着林师姐扬起的手,突然瞥见游廊尽头的灯笼——那是乐坊方向的灯笼,晕着暖黄的光。
她想起沈清欢琵琶弦上的松香,想起那半吊铜钱的温度,咬着牙喊了一声:"沈清欢救我!"
林师姐的巴掌停在半空。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"咚——"的一声,惊得银杏叶簌簌落了满地。
她盯着小桃被泪水泡得发红的眼,突然笑了:"喊吧,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。
等明日......"她俯身凑到小桃耳边,"我让你亲眼看着沈清欢是怎么爬不起来的。"
小桃被拖进暗房时,听见外面的风卷着银杏叶打在窗纸上。
那声音像极了某种暗号,可这次,她不知道是吉是凶。
沈清欢在乐坊的厢房里翻着琵琶谱。
她摸了摸琵琶套夹层里的刀鞘拓本,又想起白日里司墨说的"带倒刺的柳叶刀"。
窗外的银杏叶沙沙响着,她突然听见后巷传来细碎的脚步声——像是有人在敲她窗下的青石板,三长两短。
她放下琵琶,指尖轻轻叩了叩窗棂。
月光下,一片银杏叶落在窗台上,叶背用炭笔写着几个小字:苏府密谋,十五当心。
沈清欢捏着那片叶子,火盆里的炭"噼啪"炸了一声。
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,把叶子投进火里。
火光映着她的眼,深处有冷光流转——该来的,到底还是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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