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梆子敲过的时候,沈清欢的指甲在冰弦上划出最后一个泛音。
"走音了。"
身后传来低哑的男声,带着剑鞘摩擦的清响。
司墨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,玄色披风还沾着夜露的潮气,却连一片草屑都无——他刚从御药房回来,脚步轻得像猫。
沈清欢垂眸看琴弦,第七根冰弦果然微微打颤,像是被谁抽走了半分力道。
她指尖抚过弦柱,摸到一丝极淡的蜡痕,瞳孔微缩:"有人动过我的琵琶。"
司墨的手按上剑柄,指节泛白:"郑乐师的人?"
"不。"沈清欢将琵琶轻轻搁在檀木案上,月光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棂,在琴弦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,"郑乐师要的是让长公主厌弃我们,可这弦调得极巧,乍听是走音,细品反而更衬得《玉树后庭花》的靡丽......"她抬头时,眼底寒芒一闪,"是想让我在雅集上弹得太好。"
窗外忽然响起竹板敲窗的轻响。
沈清欢和司墨同时转头,就见云无咎立在檐下,月白锦袍被夜风吹得翻卷,腰间玉牌撞出细碎声响。
他手里端着青瓷茶盏,像是刚从茶寮过来:"清欢,可方便说两句话?"
司墨退后半步,手仍虚按剑柄。
云无咎瞥了他一眼,目光在沈清欢案头的碎玉和血布上顿了顿,才开口:"苏大人的人今夜去了王评委的住处。"
沈清欢的手指在案上轻轻一叩:"带了什么?"
"两箱南海珍珠,外加一张地契。"云无咎放下茶盏,茶烟袅袅升起,模糊了他温雅的眉眼,"我让阿福跟着去瞧,王夫人收了珍珠匣子,却把地契推了回去。"
"推回去?"司墨皱眉,"那老匹夫不是最贪财?"
"王评委的大女儿下月要嫁入礼部侍郎府。"沈清欢忽然笑了,指尖摩挲着案头碎玉,"侍郎府最讲究门风,地契上盖着'勾栏巷'的红印——好个苏大人,既送了礼,又留了把柄。"
云无咎的指节在茶盏上敲出轻响:"雅集评定,王评委占三成话语权。
若他倒向苏大人......"
"那我就算弹得再好,也只能屈居次席。"沈清欢将碎玉收进袖中,"今夜我去会会王评委。"
司墨的剑"嗡"地出鞘半寸:"我同去。"
"不必。"沈清欢按住他手腕,触到他腕间凸起的骨节,"王评委最怕的就是被人知道收礼。
你跟着,他反而要咬碎银牙抵赖。"
云无咎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支玉簪,递过来:"这是王夫人前日在绣坊订的并蒂莲簪,我让白璃加了夜明珠。"他指尖在簪头轻轻一按,一粒豆大的明珠便滚入沈清欢掌心,"藏在发间,若有变故,捏碎它,我在巷口等。"
沈清欢将明珠攥进手心,凉意直透心底。
她理了理月白襦裙,对着铜镜抿了抿唇——要扮成普通乐伎的惊慌,又不能失了体面。
王评委的住处离乐坊不过半条街,青瓦白墙的小院里亮着两盏羊角灯。
沈清欢刚走到院门前,就听见里面传来王夫人的呵斥:"你当那地契是好收的?
若被侍郎府知道......"
"夫人放心。"王评委的声音带着酒气,"那小蹄子能弹得出什么花样?
不过是苏大人要保他的得意门生,我给个顺水人情罢了。"
沈清欢在院门前站定,抬手叩门。
开门的是个粗使婆子,见她穿着乐坊的月白襦裙,立刻要关门:"王大人歇了,明日再来——"
"我是沈清欢。"沈清欢扶住门框,声音里带了三分颤,"求大人救命。"
婆子的手顿住了。
王评委的脚步声从堂屋传来,门"吱呀"一声开了:"沈姑娘?"
沈清欢踉跄着跪下去,袖中碎玉磕在青石板上:"大人,我今日在琴房发现有人动了我的琵琶弦,方才又听说......"她抬头时眼眶泛红,"听说苏大人要保他的人上位,求大人替我做主。"
王评委的喉结动了动,目光扫过她发间夜明珠的幽光:"沈姑娘多心了,老夫断不会......"
"大人的大女儿要嫁礼部侍郎,可是喜事?"沈清欢突然笑了,指尖轻轻抚过发间珠簪,"侍郎府的崔老夫人最是讲究,前日还同长公主说,最厌弃那些收黑钱坏规矩的人家。"
王评委的脸瞬间煞白。
"我沈清欢没别的本事,只会弹琴。"沈清欢慢慢起身,月光落在她肩头,将影子拉得老长,"三日后雅集,我若弹得好,大人秉公评判,是为乐坊立规矩;我若弹得不好......"她瞥了眼堂屋案上未收的珍珠匣子,"大人便是想帮我,也帮不上。"
王评委的手在袖中攥成拳,指节发白:"沈姑娘这是威胁老夫?"
"是提醒。"沈清欢后退两步,发间明珠在夜风中闪了闪,"大人想想,若是雅集之后,长安城里都传'王评委收了苏大人的南海珠,才让那没本事的乐伎占了先'......"她转身要走,又回头补了句,"崔家的聘雁,可还在礼部候着。"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