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沈清欢跟着李侍卫的队伍赶回乐坊。
马蹄踏碎满地露华,她掀开轿帘,见坊门前横七竖八倒着几具黑衣尸首,血渍在青石板上洇成暗褐的花——是宁王派来灭口的人,被赵将军的士兵提前截杀了。
"沈姑娘。"李侍卫翻身下马,腰间佩刀还沾着未干的血,"赵将军说,您的乐坊现在是咱们的眼睛。"他指了指院墙上新插的玄色旌旗,"这些弟兄会轮班守着,有任何动静立刻报信。"
沈清欢摸了摸琵琶囊上的银扣,弦音在指尖微微震颤。
她知道,赵怀安这步棋走得险——宁王掌控着长安七成兵力,赵将军不过带了三千边军进京述职,贸然站队等同把命悬在刀尖上。
可昨夜帐中,当她说出"宁王私造的玄铁重甲,半数藏在城南废寺"时,赵怀安握剑的手明显抖了抖。
那是她用天音琵琶换来的情报。
三日前替萧太后弹《清平乐》时,太后的贴身女官在廊下与人低语,情绪里翻涌着"废寺甲胄"的刺疼,她咬着牙耗了两月的月信,才把碎片拼成完整的图。
"去请方大夫。"她转头对白璃道。
哑女正蹲在门边给伤兵裹药,听见声响抬头,手指在帕子上快速比划:"我先给张大哥止血。"
张士兵是宁王麾下的火头军,上月偷听到周副将与番邦商人密谈粮道,被打的半条命都没了,是白璃用绣绷砸晕看守救出来的。
此刻他疼得额头渗汗,见沈清欢过来,勉强扯出个笑:"沈姑娘,宁王那狗东西...这两日往城西调了八百骑兵,我瞅着像是要..."
"先歇着。"沈清欢按住他的手,从袖中摸出颗蜜饯塞进他嘴里,"方大夫的金疮药最是管用,等你能下地了,咱们再细聊。"
日头爬上屋檐时,赵将军的营地送来消息:沈清欢要的二十车粮草已到后巷,钱掌柜的马车跟着一并来了。
钱掌柜是长安最大的绸布商,从前总板着张脸数算盘珠子,此刻却搓着双手直往乐坊里钻:"沈姑娘,赵某将军说您要的是救长安百姓的义举,张某虽不识字,可这心——"他拍了拍胸口,"热着呢!
五十车粮草,三百两现银,都在马车上,您点个数。"
白璃在旁用帕子写:"他上个月被宁王的税吏抄了铺子,娘子。"
沈清欢心下了然,面上却笑得温和:"钱掌柜的情分,清欢替全城百姓记着。
等事了,定要请您听我弹首《鹤冲天》。"
钱掌柜走后,沈清欢带着李侍卫去校场。
赵将军的士兵正和乐坊护院练配合——乐坊的护院多是从前被萧太后折辱过的汉子,此刻举着木棍和士兵对打,喊杀声震得屋檐下的铜铃乱响。
"李大哥。"她喊住正示范锁喉的侍卫,"明日开始,让咱们的人跟你们学夜袭暗号。
乐坊的回廊曲径多,到时候要是打起来,得像穿针引线似的顺溜。"
李侍卫抹了把汗:"沈姑娘这脑子,比咱们将军的兵书还精。"
暮色染透檐角时,司墨的身影出现在乐坊门口。
他穿着玄色飞鱼服,腰间银鱼袋随着步伐轻晃,眉眼却比往常更冷:"宁王的暗桩查到赵怀安头上了。"
沈清欢倒了盏茶推过去:"我料到了。"
"你料到周副将此刻正带着三百骑兵往这边来?"司墨攥着茶盏的指节发白,"他说你私通边军,要拿你去见宁王。"
乐坊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。
沈清欢走到门口,正见周副将骑在枣红马上,身后士兵举着火把,将青石板照得亮如白昼。
他腰间悬着嵌宝石的弯刀,刀尖斜指地面:"沈清欢,你可知私通外军是何罪?"
"周副将这是要替宁王行法?"沈清欢抚了抚琵琶,弦音陡然拔高,像根细针直刺人心,"可前日在醉仙楼,您与北狄商人喝交杯酒时,怎么没想起王法?"
周副将的脸瞬间煞白。
沈清欢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慌乱与狠戾,忽然笑了。
她想起白璃今早塞给她的纸条——钱掌柜的商队在北境见过周副将的马车,车辙印里沾着北狄特有的红沙。
"把人带走!"周副将吼道,刀光映着他扭曲的脸,"敢拦者,杀无赦!"
李侍卫带着士兵冲出来,乐坊护院举着木棍跟在身后。
沈清欢退到廊下,指尖轻轻拨过琵琶弦。
天音琵琶传来的情绪里,有士兵的紧张,有周副将的阴毒,还有...一丝若有若无的锐芒——是司墨按在剑柄上的手,是赵将军派来增援的马蹄声,正从东边的巷口踏尘而来。
她望着周副将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,忽然明白:有些火,一旦点燃,就再难熄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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