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麓词心录·第八十五章 麦陇蝉声织心谣
芒种未至,云麓山下的麦田已翻起青黄相接的浪。煜明站在书院二楼,看素秋蹲在田埂边拨弄麦穗,月白裙角沾着细碎的草屑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偷摘枇杷的午后——她踮脚时发带滑落,露出后颈处浅淡的朱砂痣,像朵开在雪地里的小梅。
“明哥儿,来看!”素秋的呼声惊飞枝头麻雀,她举着株半熟的麦穗转身,阳光穿过麦芒在她发间织成金网,“你说‘青禾待熟风先语’,这麦穗弯腰的样子,倒像是在听风说悄悄话呢。”煜明下楼时踩到石阶上的槐花,那是昨夜风雨打落的,此刻混着泥土气息,倒比书院里的檀香更添几分人间烟火。
田埂窄狭,素秋执意要牵他的手走。“去年在鹰嘴崖你摔了跤,这次可不能再让你跌进麦田里。”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,煜明却盯着她手腕上被麦叶划的红痕——今早她非要帮农妇捆麦秆,说“读万卷书不如知稼穑”,此刻掌心的薄茧蹭得他手背发痒,却又莫名心安。
行至麦田深处,忽见老槐树下摆着竹制凉棚。素秋眼睛一亮,跑过去掀开粗布帘,里面竟摆着石桌石凳,还有半罐新摘的青梅。“是王阿婆的歇脚处,”煜明抽出袖中竹笔,在石桌上画下素秋倚着槐树的模样,裙摆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绣着麦穗的鞋尖,“去年秋收,她送我们半袋新米,说‘读书郎该尝尝土地的甜头’。”
素秋忽然捡起片蝉蜕,透明的躯壳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:“你记不记得《夏初杂兴》里写‘蝉蜕留枝藏旧梦’?那年在竹林,你说蝉要在地下蛰伏三年才能见光,可我觉得,它们破土时的声音,比任何诗都清亮。”她说话时,有蝉鸣从远处桑林传来,忽高忽低,倒像是应和着她的话音。
午后骤雨突至,二人躲进看麦人的草棚。素秋望着雨帘中的麦田,见青黄麦穗在风里起伏如浪,忽然轻吟:“麦浪翻涌接天涯,雨丝斜织绘锦纱。”这是煜明昨夜未写完的《芒种行》,此刻听她念来,倒比自己构思时更多了份灵动。他望着她被雨气打湿的鬓发,忽然想起初遇那年,她在杏花春雨里问路,油纸伞漏下的水珠在衣襟上晕开淡粉的花影。
“那时你说话总带书卷气,”素秋指尖摩挲着草棚的竹梁,上面刻着不知何年的农谚,“说‘姑娘可是要往云麓书院去?前方石桥第三块青石板略滑’,倒像个掉书袋的小先生。”煜明耳尖发烫,当年他确实在桥边徘徊了半炷香,才敢开口搭话,如今想来,所有的刻意偶遇,原是心动早有预谋。
雨停后,素秋蹲在田沟边看流水冲过麦秸。煜明见她裙摆浸了水,正要递上帕子,忽见她指尖轻点水面,惊起的涟漪里漂着片完整的槐叶。“记得吗?去年端午,我们把写了愿词的纸船放进溪谷,”她望着随波而去的槐叶,唇角含着笑,“你写‘愿得清辉长照影’,我却在船底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鸳鸯。”
暮色漫进麦田时,远处传来农人归家的山歌。素秋忽然起身,从草棚里取出两柄木镰:“王阿婆说今晚帮她收半亩早熟的麦,我们去搭把手吧。”月光下,她挥动镰刀的姿势虽不熟练,却带着股认真的笨拙,麦穗落在竹筐里的声音,竟与蝉鸣织成奇妙的韵律。煜明望着她被麦芒勾住的发丝,忽然想起《田间诗画》里的句子:“素手刈麦沾清露,笑靥如花映暮辉。”
收完麦子,王阿婆执意要送他们新烤的麦饼。三人围坐在草棚里,篝火噼啪作响,麦香混着艾草味在夜色里流淌。素秋掰下一块饼,见里面嵌着几粒野蜂蜜,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寒山寺,煜明为她买的糖蒸酥酪,那时他说“甜意在口,更要在心头”,此刻火光映着他被麦芒扎红的手臂,她忽然觉得,这人间烟火气,比任何词牌都更暖人心。
夜半归家时,银河已漫过云麓山顶。素秋站在书院后园的荷塘边,看月光在荷叶上滚成银珠,忽然有红蜻蜓掠过水面,停在她指尖。煜明取出羊皮纸,借着灯笼光画下这幕——她白衣胜雪,蜻蜓红如点绛,荷叶的阴影在裙角晕染,倒像是从《荷塘夜话》里走出来的画中人。
“你看这蜻蜓,”素秋轻声说,“总在黄昏时低飞,却在月夜停驻,像在寻找什么。”煜明知道,她是想起了去年夏末,那只撞死在窗纸上的蓝蜻蜓,当时她哭着葬在竹林里,说“它定是迷了路,才找不到归处”。此刻他忽然握住她的手,让蜻蜓停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:“或许,它是找到了愿意停留的地方。”
更深露重时,素秋在案头铺开煜明新写的《麦陇诗心》。诗里藏着无数细节:她捆麦秆时滑落的木簪,草棚里沾着蜂蜜的麦饼,还有蜻蜓停驻时颤动的翅尖。末句写着“人间至味是清欢,与卿共剪麦灯寒”,她忽然想起今夜篝火旁,煜明替她挑去头发里的麦秸,指尖划过她耳后的触感,比月光更轻,却比星子更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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