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幕:酸井
周晓宁踮脚够着井台边的木桶时,吊绳突然一沉。井水本该清得照见人脸,这会儿却泛着层油汪汪的蓝光。桶底沉着片枯黄的竹叶,叶脉里钻出米粒大的水泡,浮到水面“啵”地炸开,散出股子烂红薯的酸馊味。
“陈瘸子!你家铁锅漏油啦?”沈芳挎着箩筐路过,伸头往井里瞅了眼,鼻头皱成颗山核桃。
修车铺里叮叮咣咣一阵响,陈立秋探出半张沾着机油的脸:“我昨儿修的是王奶奶的腌菜坛,哪来的油……”话音没落,井底突然“咕咚”一声,惊得梧桐树上打盹的老鸹扑棱棱乱飞,黑羽扫过西点店的玻璃门,留下道黏糊糊的绿痕。王奶奶挎着酒曲坛子过来时,井沿的青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。老太太抓把糯米撒进井口,白生生的米粒刚落水就蜷成虾米状,眨眼功夫化成了絮状物。“这是‘酒瘟’!”她枯树枝似的手指抠进石缝,抠出块长满绿毛的陶片,“五八年闹饥荒,合作社拿红薯渣酿酒,废醪液倒进井里,也是这个馊臭味!”
周晓宁突然想起什么,扭头往祠堂跑。供桌底下封着的三坛秋露白果然渗了水,黄泥封口裂得像干旱的河床。最骇人的是中间那坛,酒液表面浮着层蓝莹莹的油膜,凑近了能瞧见里头游着头发丝细的活物。
“昨儿后半夜我听见井台有动静。”九旬的李爷拄着枣木拐过来,拐杖头沾着新鲜的红泥,“两辆厢式货车,打着‘山泉配送’的旗号,轮子印压到老槐树根了。”
第二幕:锈甑
陈立秋蹲在修车铺门口倒腾铁皮甑。这口祖传的蒸酒器锈得厉害,内壁爬满蜂窝状的小孔。他拿砂纸蹭了两下,铁锈簌簌落进搪瓷盆里,竟凝成颗颗暗红色的珠子。
“别动!”王奶奶颤巍巍的手突然扣住他腕子。老太太从髻上拔下银簪,往珠串里一搅,簪头立刻蒙上团青雾。“这是噬铁菌,专吃金属的。早年间酒坊闹过这瘟病,得用端午正午的雷击木烧火,混着三年以上的酒糟熏蒸。”
话音未落,街尾传来刺耳的刹车声。穿蓝制服的男人跳下车,胸前别着“清泉工程”的徽章:“老乡,市里检测到你们井水重金属超标,要安装净水设备……”
周晓宁眼尖,瞅见那人靴帮沾着红泥——和李爷拐杖上的一模一样。
第三幕:醉瘿
沈芳蒸高粱时出了怪事。本该涨破锅的米粒突然缩成绿豆大,在笼屉里蹦跶着跳起踢踏舞。王奶奶抓把酒曲撒进去,曲块遇热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。
陈立秋把变形的高粱粒搁在显微镜下——这机器是他用报废的汽车零件改的。镜片里,米粒表面覆着层金属镀膜,膜下蠕动着蚯蚓状的蓝线虫。“好家伙,这是要拿咱们的粮食当培养皿啊!”他抄起改装的烙铁去烫,虫子遇热爆开,溅出的黏液把铁皮工作台蚀出蜂窝状。
更瘆人的是周晓宁养的狸花猫。这畜生偷喝了半碗酒糟,醉得在房梁上打转,吐出的秽物里裹着团带血的金属丝。王奶奶拿艾草烟一熏,丝线竟自行扭成“金穗”两个篆字。
第四幕:醪祭
霜降前夜,老街坊们抬着九口铁甑上后山。陈立秋把噬铁菌锈珠串成帘子,挂在老柏树枝头。王奶奶点燃混着雄黄的艾草把,火星子溅到菌帘上,瞬间烧出张狰狞的人脸——正是当年合作社酒坊的会计,他私倒废液的场景在火光中纤毫毕现。
周晓宁将发馊的井水泼向火堆。烈焰腾起三丈高,火舌里钻出千百条蓝线虫,扭曲着凝成金穗公司的商标。沈芳突然指着山脚尖叫——两辆伪装成送水车的槽罐车正在偷排,车尾管滴落的液体泛着熟悉的蓝光。
陈立秋抡起雷击木劈向最近的车胎。橡胶爆裂的刹那,铁制的轮毂突然开始融化,蓝线虫如潮水般涌出,却被王奶奶撒出的陈年酒曲尽数吸附。九旬的李爷醉醺醺唱起酿酒号子,声波震得山涧泛起涟漪,五十年前沉在潭底的酒瓮竟浮出水面。
第五幕:泉醒
冬至那日,百年不遇的太阳雪落在井台。周晓宁揭开重铸的铁甑盖时,蒸腾的酒气在空中凝成个须发皆白的老者——正是传说中发明秋露白的酒仙。老人虚影拂袖一扫,井底的蓝光尽褪,浮出七枚生锈的铜钱,钱眼穿着合作社时期的酿酒许可证。
王奶奶将铜钱投入新酿的酒坛。翡翠色的酒液突然沸腾,窜起的火苗将金穗公司的净水设备烧成废铁。陈立秋把报废的零件熔成酒勺,舀起的每一勺都映着老街坊们未被污染的笑脸。
当第一缕纯净的酒香漫过梧桐街,祠堂梁上悬着的酒曲突然开裂。每个裂缝里都钻出嫩绿的酒草,草叶上凝着五十年前姑娘们埋下的合卺愿。酒气在檐下续写族谱,醪魂在雪中归档流年。沈芳清洗酒甑时,发现内壁纹路更新了最新酒方。王奶奶的蓝头巾拂过新发的酒草,惊醒了涅盘的酒魄。
陈立秋敲打青铜酒铛,震落的铜锈里裹着半张合作社的粮票。周晓宁捧起新酿的秋露白,酒面倒影里晃动的星象纹,正指向惊蛰后的第一声雷鸣——那里,永不干涸的酒泉正在苏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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