沅川皇宫的龙涎香混进了焦糊味,北奚答剌部送来的血誓盟约,在香炉里蜷缩得面目全非。
“陛下圣明,十二部已有三部愿献哥舒衔月首级”,老丞相的声音像生锈的刀鞘划过青砖,“只是赫连羽……”
“赫连羽自然乐见北奚内乱。”
乙弗巍将朱笔掷入冰裂纹笔洗,赤色在清水里舒展成妖异的珊瑚,“待他们两败俱伤,朕的大军便可直取羽丘。”他突然剧烈咳嗽,瞥见镜中自己鬓角的白发,与香炉腾起的青烟纠缠不清。
千里之外的北奚草原,十二部贵族的金帐正在分崩离析。
答剌部首领用镶着红宝石的弯刀挑起南燕密使的下巴:“告诉你们皇帝,我们要的可不止春申之地”,刀刃滑过使节颤抖的喉结,“还有乙弗循的心脏。”
【甲】
北奚的风,自广袤草原席卷而来,带着冬日未尽的寒意与干燥的草屑味道。哥舒衔月身披白色狐裘,骑在马上,穆翊紧随其后,身后卫队列阵整齐,马蹄踏在萨仁河畔的冻土上,发出沉闷声响。
“公主,此去景州,需多加小心。” 穆翊眉头微皱,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。
哥舒衔月微微颔首,“无妨,乙弗循还在等我们。”
萨仁河的冰层在午夜发出龟裂的哀鸣。哥舒衔月突然勒住缰绳,银铃在颈间发出清脆的警示。穆翊腰间的陌刀已然出鞘,刀刃映出天际血色圆月——草原最凶险的征兆。
霎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,打破了这份宁静。哥舒衔月心中一紧,高声喝道:“什么人?”
哥舒衔月话音未落,淬毒的狼牙箭已钉入她方才驻马之处。黑色的羽箭破空而来,直直朝着队伍射去。卫队瞬间陷入混乱,士兵们纷纷举盾抵挡,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地。穆翊大喊:“有埋伏!保护公主!” 说着,他拔出佩刀,跃马挡在哥舒衔月身前。
哥舒衔月也迅速反应,从狐裘下抽出短刀,眼神冷冽如冰。她看到那些伏击者从草丛中冲出,个个身手矫健,脸上蒙着黑布,只露出一双双嗜血的眼睛。而最让她心惊的是,那些人手臂上露出的刺青——狼头与鹰翼交织的图案,那是北奚十二部支系特有的标记。
“是自己人?” 哥舒衔月心中疑惑,手下却毫不留情。她挥刀斩向一名死士,刀锋划过空气,发出尖锐声响。那死士似乎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身手,微微一愣,便被穆翊一剑刺中要害。
穆翊反手劈开袭来的箭雨,护着公主且战且退。当他的佩刀割开纷至沓来的敌人咽喉时,猛然发现这些死士的獠牙耳饰竟嵌着答剌部的绿松石,一支冷箭就在这时穿透他的肩胛,在暗夜月色下划出红色的弧光。
“走!”穆翊奋力将哥舒衔月推上幸存的战马,自己转身扑向追兵。
当曙光刺破冰层,萨仁河上的恶战方才停息,伏击死士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不见,穆翊夺马护着哥舒衔月奔出数十里,见无人追击,这才放慢了脚步。
“公主,你,你没事吧?”
哥舒衔月伏在马背上气喘吁吁,强撑着身子回头回应,却见穆翊肩头已被鲜血染红,周遭冰河渐隐、层林愈浓,便缓缓地道:“先治伤。”
【乙】
绥州,地处昔日西燕与北奚交界,世代为两国榷场,盐茶丝绸商贩往来不绝,却都在西燕末年那场战乱中沦为烽火燎原的“人间炼狱”。
冬雪急来,乡间行道比旁时更加难行,经过一夜苦战,马匹早已疲累不堪,哥舒衔月只得下马牵行,毫无顾虑地将身上的裘氅披在了穆翊背上。
“公主,那些人究竟是谁?为何要对我们下手?”
哥舒衔月撑开被风雪所迷的双眼,一字一句地高声喊着:“穆将军,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!”
“末将,惶恐……”
急雪早已将北奚公主的发髻吹散,却也将她逼向久不见生人的荒村,前路火光明暗闪烁,越集越多,哥舒衔月突然停下脚步,定神听着前头的声响: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
【丙】
景州城头的乙弗循捏碎急报,纸屑混着雪片坠入烽火台。周令齐的劝谏被北风撕碎:“主上三思!此刻离城无异于……”
“她若身死,北奚铁骑即刻倒戈……”乙弗循沉吟着,忽然转向周令齐,“先生,我能信你吗?”
周令齐沉默片刻,道:“君以国士待我,我便以国士报之。”
乙弗循笑道:“穆翊说得没错,先生又酸乎,我不在景州的日子,劳烦先生持我令节,待我归来。”
“主上……这可是卫晋七州……”
乙弗循扶住周令齐将要跪下的身子,发间骨簪寒光飒飒,映着面前的儒生诚惶诚恐的神色,“我不管先生过去是什么人,既投我麾下,我便不可相负,他日先生若真要趁我离城时,将七州拱手北燕,或者重返沅川,乙弗循也浑然无悔。”
“承蒙主上信赖”,周令齐后退了一步,伏地行了至景州以来的第一个大礼,“卑职在一日,定保城池无恙。”
乙弗循再次扶起周令齐,这才注意到,这儒生颈间的伤痕已然好了些,清俊飘逸的文士风雅徐徐澄然,比起国相崔蘅的沉沉暮气,反而更让人如沐春风。
“主上,您知道的消息,其他人也该知道了,此去,一路小心。”
乙弗循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,只是匆匆点头,便转身离去,只留周令齐一人伫立城楼,向来低眉恭顺的他突然昂首眺望,纵然飞雪弥漫城外官道,却未曾淹没他清晰的声音——这个乱世择木的飞鸟,终究在临危受命之际,言辞赳赳地吟出:“边城多警急,虏骑数迁移。羽檄从北来,厉马登高堤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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