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十七分,许明远数着点滴管里落下的药水。一滴,两滴,三滴......病房里只有监测仪规律的"滴滴"声和父亲沉重的呼吸声。
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伸手轻轻调整父亲鼻间的氧气管。父亲的脸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格外苍老,那些他记忆中严厉的线条如今被岁月软化成松弛的皱纹。
"还没睡?"
沙哑的声音吓了明远一跳。父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,正望着他。
"爸!您感觉怎么样?要不要喝点水?"明远连忙起身,手忙脚乱地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棉签盒。
父亲微微摇头,目光转向窗外。夜色中隐约可见医院花园里一棵老槐树的轮廓。
"槐树...开花了。"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明远愣了一下,随即想起童年时家门口那棵槐树。每年五月,父亲总会摘下一串槐花放在他书桌上,说花香能提神。而他总是嫌弃那味道太甜腻,偷偷扔进垃圾桶。
"嗯,开花了。"明远低声应道,喉咙突然发紧。
父亲艰难地抬起右手,指向床头柜抽屉。明远立刻会意,取出那本相册。
"您想看看?"
父亲的手指颤抖着划过相册封面,最后停在明远高中毕业那张照片上。照片里的少年意气风发,搂着父亲的肩膀,而向来严肃的父亲竟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。
"那天...你拿到...奖学金。"父亲断断续续地说,每个字都像是费了很大力气。
明远鼻头一酸。他记得那天父亲破例喝了酒,在亲戚面前骄傲地说儿子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。而当时的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小城。
"爸,您别说话了,好好休息。"明远握住父亲的手,那双手曾经能轻松地把他举过头顶,如今却枯瘦得能摸到每一根骨头。
父亲却固执地翻到相册最后一页——那里夹着一张明远没见过的照片。照片上是六岁的他骑在父亲脖子上看烟花,小小的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耳朵,脸上满是惊喜。
"你...怕黑..."父亲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,"却...说要看...烟花..."
一滴泪水砸在相册上。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。他胡乱抹了把脸,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。
"对不起,爸...对不起..."他哽咽着,多年来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。
父亲的手突然用力回握了他一下,虽然那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。
"傻...孩子..."
窗外的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,几片花瓣飘落在窗台上。
清晨,明远被推门声惊醒。他这才发现自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,相册还摊开在膝上。
"哥。"
明月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保温桶。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,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。明远恍惚间想起她小时候总爱这样站在他房门口,等他起床一起上学。
"我带了粥,妈熬了一晚上。"明月走进来,看到醒着的父亲,眼睛一亮,"爸!今天气色好多了!"
她熟练地支起床桌,盛出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。明远注意到她舀粥时会轻轻撇去最上面的一层,那是父亲最喜欢的米油。
"我来喂吧。"明远伸手想接过碗。
明月躲开了他的手:"你知道爸喝粥要加多少糖吗?知道他讨厌吃红枣要一颗颗挑出来吗?"
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明远心里。他收回手,沉默地看着妹妹娴熟地喂父亲喝粥,时不时擦擦父亲嘴角。这一幕如此自然,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。
"明月..."明远深吸一口气,"我知道你生我的气..."
"生气?"明月突然笑了,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,"我不生气,哥。我只是习惯了。习惯了你不在,习惯了爸妈只依赖我,习惯了所有重要时刻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场。"
她把空碗重重放在床头柜上:"去年爸六十大寿,你在哪?妈做胆囊手术那天,你在哪?我大学毕业典礼,你又在哪?"
"我..."
"你在开重要会议,在见大客户,在赶提案。"明月的声音越来越抖,"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?去年你生日那天,爸一个人坐高铁去你城市,在你公寓楼下等到凌晨,就因为想给你送罐他妈亲手做的辣酱。"
明远如遭雷击。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。
"后来呢?"他声音嘶哑。
"后来你手机一直关机,爸在便利店坐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又坐高铁回来了。"明月眼圈发红,"他回来就发烧了,却不让妈告诉你。"
父亲闭上眼睛,仿佛不愿回忆那段往事。明远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"明月,我..."
"别说对不起。"明月打断他,"如果你真觉得抱歉,就别再让爸妈失望了。"
她转身离开病房,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远去。
明远呆立在原地,脑海中全是父亲独自坐在便利店里的画面。那个曾经威严的父亲,是如何在陌生城市的长夜里,抱着一罐辣酱,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接他电话的儿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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