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三那年冬天,北京城飘着罕见的鹅毛大雪。我们404宿舍的暖气片总是半死不活地温着,六张上下铺像冰窖里的冻鱼般排列着。那晚我正缩在被窝里看《午夜凶铃》,老式MP4的蓝光在棉被缝隙间明明灭灭,耳机里贞子爬出电视的沙沙声混着窗外北风拍打玻璃的动静,惹得人后颈发凉。
"老韩,你觉不觉得今晚特别冷?"
对面上铺传来周明压着嗓子的问话。这厮天生膀胱小,偏又爱睡前灌两罐啤酒,此刻正裹着军大衣坐立不安地晃床。铁架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在凌晨两点的寂静里格外刺耳。
"你丫要尿就快去,别跟蛆似的乱拱。"我掀开被子一角,看见他惨白的脸映着窗外积雪的反光,活像张浸了水的黄表纸。走廊感应灯突然亮了,从门缝漏进来的光在地上划出道细长的金线,周明蹑手蹑脚爬下床的背影活像条游动的青鱼。
往常他起夜向来利索,铁门开合从不超过三指宽。但这次不同——"哐当"一声巨响震得我耳机都滑落半边,紧接着是铁门撞在墙上的颤音。我支起身子,看见周明扶着门框直喘粗气,呼出的白雾在走廊灯光里蛇一样扭动。
"你让熊瞎子撵了?"我摸到枕边的眼镜,却见他脖颈处的汗珠正顺着喉结往下滚,在毛衣领口洇出深色水痕。
他三步并两步窜到我跟前,带着股刺骨的寒气。我这才发现他棉拖鞋上沾着未化的雪粒,裤脚还挂着截冰棱。"有...有..."他牙齿打架的咯咯声让我想起老家过年宰鸡放血时的抽搐,"女鬼管我要纸..."
我后颈的汗毛"唰"地立了起来,MP4恰在此时自动播放到贞子特写,惨白的脸突然占满整个屏幕。"操!"我手忙脚乱按灭屏幕,强作镇定道:"准是看《咒怨》看出幻觉了,上回你看完《山村老尸》不还非说饮水机在冒绿水么?"
"这次是真的!"周明突然抓住我手腕,他掌心湿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掏出的冻肉,"我在隔间蹲着,忽然听见隔壁有女声说'能不能给张纸'。我以为是哪个醉鬼走错楼层,结果..."他的喉结剧烈滚动,"那声音又说'明明有人进来,怎么不理我'..."
我突然注意到他左耳挂着半片纸巾,像是被人从隔板底下塞过来时蹭到的。北风突然尖啸着扑打窗户,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,在周明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。
"完了!"他猛地夹紧双腿,"被这么一吓...我又想拉了!"我看着他发青的嘴唇,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肠道应激反应——生物课教授说过,极度恐惧会引发排便反射。
"老韩你得陪我!"他不由分说拽我下床。我的棉拖鞋踩到地砖时才发现,不知何时供暖彻底停了,寒气正顺着脚心往天灵盖钻。走廊尽头的厕所像张黑洞洞的嘴,两盏应急灯绿幽幽地亮着,活像巨兽的瞳孔。
我们蹚着满地冰碴往厕所挪,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渣上。周明突然攥紧我胳膊:"你听!"我浑身一僵——确实有细微的水滴声,但所有隔间门都大敞着,白瓷砖反射着冷光,拖把池里结着层薄冰。
"自己吓自己。"我壮着胆挨个推开隔间门,铁合页的吱呀声在空荡的厕所里格外刺耳。倒数第二间的冲水阀突然"咔嗒"轻响,我惊得倒退两步,却见是周明哆嗦着按下冲水键。"你丫能不能..."骂声还没出口,他突然死死盯着我身后,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。
我后颈突然掠过丝凉气,转身刹那,余光瞥见最里间门板无风自动。那扇墨绿色铁门缓缓荡开半掌宽的缝,露出后面...什么都没有。但空气里突然飘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和男生厕所惯有的尿骚味格格不入。
"要不...我陪你蹲着?"我的声音自己听着都发虚。周明抖得像个筛子钻进隔间,我背靠冰凉的瓷砖墙,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解皮带声,突然注意到地面水渍的异常——明明气温零下,却有几串未结冰的水脚印从最里间蜿蜒到洗手池,在某个位置突兀消失。
"哗啦"冲水声响起时,周明突然倒吸冷气:"老韩你...你穿皮鞋来的?"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棉拖鞋,浑身血液瞬间凝固——清晰的高跟鞋声正从最里间传来,"哒、哒、哒",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经末梢上。
冲水阀突然自动弹起,水流轰鸣声中,我清晰看见银色把手在无人触碰的状态下缓缓归位。周明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胳膊:"跑!"我们踉跄着撞出厕所的瞬间,身后传来"吱呀"一声悠长的门轴转动声。
第二天晌午,我特意借来维修工的工具箱。冲水阀弹簧完好无损,但最里间隔板下沿挂着截暗红色线头——后来保洁阿姨说,去年有个外语系的女生在厕所隔间割腕,被发现时血浸透了整整一包心相印纸巾。
半年后隔壁宿舍的老王起夜,说看见个穿红毛衣的女生在洗手池梳头。我们404的兄弟再没人敢单独上厕所,直到毕业那天,我在收拾行李时发现床底有张泛黄的英语六级准考证,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,准考证号末尾三位正是我们宿舍房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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