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3年秋收时节,青石岭脚下飘着新麦的焦香。第三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西坡抢收最后一片玉米地,远处的山峦在铅灰色云层下显出墨色轮廓。刘老二抹了把额头的汗,后脖颈被晒得火辣辣地疼。他弯腰捆扎玉米秸时,听见隔壁垄的赵寡妇扯着嗓子喊:"这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,保不齐要下雹子哩!"
大队书记王德海直起腰往天上瞅,云层里隐约有紫电游走。他甩了甩汗湿的解放帽:"妇女儿童先撤,壮劳力把麻袋顶头上接着干!"话音未落,一声闷雷贴着地皮滚过来,惊得地头老槐树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。刘老二突然觉得裤裆发紧,猫着腰往坡下灌木丛钻:"书记,我去解个手!"
乌云转眼就压到头顶,豆大的雨点砸在玉米叶上噼啪作响。王德海啐了口泥水,挥着铁皮喇叭喊收工。二十几个社员顶着麻袋往村里跑,雨水顺着胶鞋帮子往里灌。落在最后的会计张福来回头张望时,正瞥见刘老二猫腰钻进山神庙的门洞。
这座前清留下的山神庙早成了野猫窝。褪色的朱漆门板斜倚在墙根,房梁上垂着蛛网结成的灰帘子。前年破四旧时,红卫兵小将把泥塑的山神像砸得稀烂,如今只剩半截莲花座杵在供台上,裂缝里探出几株狗尾巴草。
"老刘!"张福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。雷声轰隆作响,他隐约看见庙里闪过半截蓝布衫,心想这老光棍准是躲雨睡着了,便缩着脖子往家跑。雨幕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腥气,像是谁家腌的臭鱼烂在了泥地里。
当晚九点,油灯把刘家土坯房照得昏黄。刘二嫂第三次掀开锅盖,苞米碴子粥已经凝成了坨。她解下围裙往大队部跑,胶鞋底拍在青石板路上啪啪响。王德海正就着煤油灯看工分簿,听她说人没回来,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黑疙瘩。
"张会计瞅见他进山神庙了。"王德海套上雨衣,铜哨子在黑夜里吹得凄厉。十几个青壮年举着马灯出门,手电筒光柱在雨帘里交错摇晃。村西头的老猎户往火铳里填铁砂,念叨着别是让野牲口拖了去。
破庙里积水没过脚踝,马灯照见供台下歪着双千层底布鞋。张福来拎起鞋帮子,泥浆顺着鞋底往下滴:"这不老二的鞋么?前儿我还笑话他大拇哥顶出个洞。"王德海举着手电往房梁上照,惊起两只蝙蝠扑棱棱乱撞,朽木屑簌簌落在人肩上。
此后半月,公社派来的搜山队把青石岭翻了三遍。戴红袖章的公安拿着笔记本挨家问话,最后在档案上写了"失踪待查"。只有村口剃头匠王三炮信誓旦旦,说雨停那晚看见个黑影往老鹰崖方向飘,"脚不沾地,跟纸人似的"。
转眼到了1982年清明,刘二嫂蹲在衣冠冢前烧纸钱。新栽的柏树苗在风里沙沙响,她摸出块蓝布帕子,里头裹着半块硬糖——这是当年刘老二下地时总揣在兜里哄孩子的。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闷响,整座山神庙在连阴雨里塌成了土堆。
村里组织青壮清理废墟时,铁锹撞上了青石板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孙建军撬开石板,底下露出尊鎏金佛像,眉眼低垂似笑非笑。更奇的是佛像怀里抱着个生锈的铁盒,里头有张泛黄的纸,用朱砂写着谁也看不懂的梵文。
当晚守夜的民兵说听见废墟里有脚步声,手电筒照过去却只有月光在碎瓦上流淌。第二天公安来收走了铁盒,从此青石岭多了个忌讳:下雨天宁可淋着,也别往破庙遗址凑。只有老辈人还记得,刘老二失踪那晚的雨透着股铁锈味,像谁把生锈的镰刀泡在了雨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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