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3年7月,赣北山区笼罩在梅雨季节特有的湿气里。我蜷缩在竹床上数着瓦檐滴落的水珠,远处传来闷雷滚过山脊的轰鸣。堂屋里飘来母亲熬煮艾草的味道,混着霉变的木梁气息,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成令人窒息的味道。
"三带一!要不要?"
"炸!"
隔壁屋传来堂哥他们的吆喝声,我攥着皱巴巴的扑克牌,指尖沾满烟熏的焦黄。突然院门"吱呀"一声,隔壁王叔的蓑衣滴着水冲进来,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:"出事了!黄家那个独苗苗让雷公收走了!"
木门板上的水珠折射着天光,我们踩着泥浆往村西头跑时,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。黄家青砖院墙外已经围了三层人,我钻进大人们的蓑衣缝隙,看见黄子琪直挺挺躺在拆下的门板上。他穿着我昨天才见过的蓝布短衫,只是那些靛青的静脉此刻像蚯蚓般凸起,在苍白的皮肤下泛着诡异的幽蓝。
"早上还来我家借过扑克牌......"梁方在我耳边发抖,"说要修完灯泡接着玩斗地主。"
林婶机械地摩挲着儿子湿漉漉的头发,指甲缝里还沾着没洗净的鸭食。黄叔瘫坐在磨盘旁,右手虎口处焦黑的伤口还在渗血。最瘆人的是黄子琪半阖的眼睑,一线灰蒙蒙的瞳仁正对着屋檐滴落的雨帘,仿佛在数着人间最后的时辰。
"是那盏堂屋的钨丝灯。"抱着婴儿的六婶压低声音,"老黄说根本没喊他回家,倒是孩子自己撞上来......"
我盯着黄子琪蜷曲的手指,突然想起三天前放学路上,他神秘兮兮地给我看过掌心焦黄的茧子:"昨夜里床底下鸭叫得凶,爷爷非说是我发梦。"那时夕阳正染红他后颈的胎记,像片没化开的朱砂。
人群突然骚动起来,姜爷爷挤进来时,斗笠边沿还在往下淌水。这位平素最讲究的退休教师此刻面色惨白,沾着泥浆的布鞋在青石板上踩出凌乱的水印。他只看了一眼门板就踉跄后退,竹篮里的辣椒撒了一地,红艳艳的果实滚到黄子琪僵直的脚边。
"九点半......在鬼头坡......"姜爷爷的呢喃被淹没在雨声里,但我分明看见他脖颈后的汗毛根根直立。后来才听说,他在辣椒地撞见个淋雨的少年,分明是黄子琪的模样,却说"我死了的"。
出殡那日格外闷热,十六个汉子抬着刷了朱漆的棺材,粗麻绳在肩头勒出血印。这本该是黄爷爷的寿材,此刻却装着他最疼的孙儿。队伍经过我家门前时,我闻见浓重的樟脑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腥气,抬棺人脚踝沾着的纸钱灰被风卷起,落在门槛上像褪色的蝴蝶。
"这分量不对头。"领头的陈木匠擦汗时嘀咕,"活像抬着整块青石。"
当夜村里就炸开了锅。先是黄家灶屋的碗柜整夜开合,瓷碗相撞的脆响惊飞了竹林里的夜枭。接着是张屠户家的门环半夜作响,开门只见月光下湿漉漉的小脚印,从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黄家后院的鸭棚。
"是琪伢子。"守灵的李大娘说漏了嘴,"我亲眼见供桌上的长明灯,火苗突然蹿起三尺高。"
最骇人的是第七日头七,我在晒谷场撞见披麻戴孝的林婶。她挎着竹篮往老槐树下去,篮底渗出暗红的血水。"鸭子......全死了......"她空洞的眼睛望着我,"该给他吃的......该给他吃的......"
道士是芒种那天进村的,黄铜铃铛在腰间叮当作响。他围着黄家老屋撒石灰粉时,我跟在人群后头张望。正午的日头照在道士的桃木剑上,剑尖挑着的黄符无风自动,突然"嗤"地燃起青烟。
"申时三刻,西南阴门。"道士抹了把额头的汗,指着我脚边的石灰地,"你们看。"
原本雪白的地面赫然印满爪痕,细碎的纹路分明是雏鸭的蹼印,却诡异地朝着堂屋方向延伸。人群倒吸冷气的声音里,我忽然想起出事前三天,黄子琪蹲在河滩用树枝画沙盘:"昨夜里鸭子说话,说要带我走水路。"
法事做到第三日,村里每户门楣都贴上了朱砂符。经过黄家废墟时(他们后来搬去了镇上),我总觉后颈发凉。去年清明给祖父上坟,见着黄子琪的墓碑旁开着几簇鸭跖草,蓝莹莹的花瓣上凝着水珠,像极了那个雨天他手背暴起的血管。
前些日听市集回来的二叔说,林婶在镇上开了间卤味店,招牌菜是啤酒鸭。有人说常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少年在打烊后帮忙收拾碗筷,灯光照过去却只有穿堂风掠过空荡荡的条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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