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撕开九月最后一丝暑气时,我踩着石阶上斑驳的树影往山上跑。书包在身后颠得哐当响,水壶里半罐陈皮糖跟着叮呤当啷。转过第三道弯,风里忽然卷来荔枝甜香,我咽着口水加快脚步——后山那片生态园,藏着整个童年的秘密。
生态园分三层,第一层是野菊疯长的草坡,第二层横着口半亩见方的池塘,水面总浮着几片睡莲。我最爱第三层,那里并排立着六株龙眼三棵荔枝,枝桠在暮色里织成穹顶。去年偷摘龙眼时被看园老伯追得滚下山坡的疤,现在还留在膝盖上。
那天是开学后第一个不用值日的周三。我蹲在池塘边折纸船,表妹阿芸蹲在旁边往船里塞小石子。"灵姐,"她突然扯我衣角,"今天能去摘龙眼吗?"我瞥见她鞋尖沾着食堂泔水渍,知道她又把午饭钱省下来买贴纸了。
"龙眼早过季了,不过..."我故意拖长音调,看她的圆眼睛亮起来,"荔枝说不定还能捡漏。"
暮色漫过山头时,我们钻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。阿芸突然"啊"了一声,我转头看见她马尾缠在刺藤上,红头绳在风里飘得像道血痕。这让我想起上个月在祠堂看见的褪色符纸,赶紧甩甩头把那画面赶出去。
第三层种植地的土总是格外松软,踩上去像陷进某种活物的皮肤。我数着步子往荔枝树方向摸,忽然嗅到股陌生的甜腥味。阿芸突然拽住我后襟,力道大得差点扯断我胸前的钥匙绳。
"灵姐,那是什么?"
我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。暮色里,那棵新冒出来的桃树不过半人高,细瘦枝干在风里摇成虚影。但真正让人血液凝固的,是树根处那个纸人——没有竹骨支撑,单薄得像是从阴曹地府飘来的路引。惨白纸面上用朱砂画着怒目圆睁的人脸,嘴角咧到耳根,眼角却垂着两行血泪。最诡异的是那张薄纸竟能稳稳倚在树干上,面前供着的苹果泛着蜡光,生猪肉淌下的血水正渗进树根周围的泥土。
阿芸的啜泣声惊醒了我。荔枝树近在咫尺,饱满果实垂在头顶,可空气里那股甜腥味突然浓得令人作呕。我拽着阿芸转身就跑,书包带子勒进肩胛骨也顾不上疼。身后传来纸页翻动的簌簌声,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翻生死簿。
外婆听完我们的描述时,正在择艾草的手顿了顿。晒干的药草在竹筛里沙沙作响,她浑浊的眼珠映着香炉青烟:"后山在建校前叫野狐岭,埋过七十二具无名棺。迁坟那会儿,有些棺材板都烂成渣了..."话尾消散在突然灌入堂屋的穿堂风里,供桌上的蜡烛"啪"地爆开灯花。
那夜我发了高烧,梦里总见纸人在桃树下跳舞。惨白手脚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,朱砂绘就的五官随着舞动扭曲变形。它啃食的苹果核长出蛆虫,生猪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蟞。惊醒时月光正照着窗台上的玻璃罐,去年晒的荔枝干泛着森森白光。
再回学校已是半月后。课间操时我特意落在队尾,生态园方向隐约可见桃树开花了——不合时令的粉白,像撒了满树的纸钱。看园老伯的狗突然对着后山狂吠,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。前排的雯雯转头说:"听说三班那个转学生,上周在生态园摔断了腿..."
我不敢接话,低头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。午休时溜去教师办公室,隔着门缝听见妈妈在和教务主任争执:"...这个月第三个了,总要请人来看看..."玻璃窗突然被风拍响,惊得我碰倒了门边的扫帚。
冬至前夜,我又梦见了那棵桃树。积雪压弯枝头,纸人裹着猩红袄子在树下堆雪人。雪人没有五官的脸突然转向我,脖颈发出竹节爆裂的咔咔声。惊醒时听见窗外有重物坠地的闷响,晨起发现后山的桃树不见了,连带着树根处翻起的新土都平整如初,仿佛那场诡异的供奉从未存在。
开春再去生态园,龙眼树莫名枯死了两株。新来的生物老师说可能是土壤酸碱度失衡,我却注意到枯树的位置,恰好能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阿芸转学那天塞给我个护身符,黄符里包着桃木片,边缘还沾着香灰。我们谁都没提那天的事,但经过后山时总会不约而同加快脚步。
前些日子路过拆迁的旧校址,工地上挖出半截朽烂的棺材板。民工蹲在土坑边抽烟,说棺材里除了青苔什么也没有。我望着远处新栽的桃树林,忽然想起那个纸人嘴角的血色朱砂——此刻正在夕阳下,把整片桃林都染成了猩红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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