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3年深秋的黄昏,三辆二八自行车碾过李家沟的石板桥。骑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西装,车筐里《圣经》封皮的金十字在夕阳下反着光。正在槐树下补渔网的李德贵老汉抬起头,看见那个城里人模样的传教士冲自己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。
这是李家沟历史上第一次有外乡人专程来传教。
李德贵被村里人称作"活菩萨"不是没来由的。春耕时谁家缺牛,他准扛着犁头第一个到田埂;暴雨冲垮了村东的木桥,他带着两个儿子连夜砍竹子扎浮桥。最让乡邻们称道的是每逢初一十五,他家院里的香火能飘出三里地——正屋供着三清像,西厢摆着观音龛,连灶台边都贴着泛黄的灶王爷年画。
变故发生在老伴肺痨去世的第二个月圆夜。那晚李德贵跪在香案前烧纸钱,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,火星子溅在写着"李门张氏"的牌位上,把"张"字烧出个焦黑的窟窿。老汉哆嗦着捧起牌位,耳边恍惚响起老伴临终前的话:"当家的,别总顾着侍奉神仙,也想想活人..."
三天后,当传教士敲开李家斑驳的木门时,李德贵正对着空荡荡的堂屋发呆。年轻人操着带京腔的本地话,说信他们的主不用烧香上供,睡前念念祷告词就能消灾解难。老汉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——这不正是老伴埋怨的答案么?
腊月二十三送灶神那日,村里飘着炒糖瓜的甜香。李德贵却把灶王爷画像揭下来,连同积了十年香灰的铜香炉,一股脑塞进了柴房。儿子们在外打工没回来,他独自蹲在门槛上嚼着冷馒头,望着对面王家院里袅袅升起的青烟,突然觉得这些年烧的香都白费了。
第二年开春,厄运就像开闸的洪水。先是上山挖笋摔断了左腿,接着大儿子在东莞被货车撞折三根肋骨。最要命的是小儿媳结婚三年肚子没动静,村里开始流传"李家要绝后"的风言风语。
1997年春节前夜,李德贵拄着拐杖摸黑从镇上回来。背篓里装着三年来的第一份黄表纸和檀香——前天村西头的神婆偷偷跟他说,灶王爷今年上天言事时,怕是要把李家的不是全抖落出来。
送灶仪式是在腊月二十三子时举行的。老汉颤巍巍点燃三炷香,忽然发现供桌下的灰堆里,竟蜷着只冻僵的灶马。这种被视为灶神坐骑的小虫,已经好些年没在李家出现了。
正月初二那晚,李德贵梦见自己站在望乡台上。黑脸判官手持生死簿,朱笔点到"李德贵"三个字时溅起火星:"尔本有三十年香火功德,奈何自毁长城!"判官袖中飞出一道金光,化作灶台上那只灶马,"念你修桥补路之善,且留一线生机。"
五个月后,小儿媳在县医院产房传出第一声啼哭时,接生婆差点把襁褓摔在地上——婴儿后腰有块暗红色胎记,活脱脱是只振翅欲飞的灶马形状。消息传回村里,八十岁的赵太婆拍着大腿说:"这是灶王爷给李家的戳记呢!"
转眼到了千禧年谷雨,村里出了件新鲜事。王二嫂自从在庙里皈依后,不仅自己吃全素,连丈夫下地回来想炖只老母鸡补身子都不让。那天晌午,王家院里鸡飞狗跳的动静惊动了半个村。
"造孽啊!"王二嫂举着菜刀挡在鸡笼前,她男人气得满脸通红:"不下蛋的鸡留着干啥?你要学和尚当菩萨,别拦着我吃肉!"
正巧村里的风水先生陈半仙路过。老头儿拄着枣木拐杖,腰间葫芦晃荡着雄黄酒,见状"嘿"地笑出声:"二嫂子,要按佛经说,杀生固然有罪,可要是满屋蟑螂你不打?"
"那...那也不能杀生!"王二嫂的佛珠缠在了刀柄上。
"去年伏天,后山坟地闹僵尸的事还记得不?"陈半仙慢悠悠蹲下身,从墙根捉了只蜈蚣,"当时要不是我用桃木剑镇住,您这会儿还能站着念经?"说着手指一捻,毒虫顿时成了两截。
看热闹的村民哄笑起来。李德贵抱着小孙子挤在人群里,孩子后腰的胎记在阳光下泛着红光。王二嫂的丈夫趁机逮住老母鸡,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喜鹊。
惊蛰那日,李德贵带着新糊的灶王爷画像去陈半仙家开光。路过重修的石板桥时,看见桥墩缝隙里钻出几簇嫩黄的迎春花。三清观的老道长正在桥头给孩子们分麦芽糖,见他来了笑道:"李善人,今年功德簿上该记你头功。"
如今李家的香案分了上下两层:上层供着三清和观音,下层贴着灶王爷像。最特别的是香炉旁多了个竹编小笼,里头养着只油光水滑的灶马——就是三年前送灶那晚救活的那只。
清明上坟时,李德贵特意给老伴带了盘糖瓜。纸钱燃起的青烟里,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穿西装的传教士骑车远去的背影。山风掠过坟头的野菊花,带着檀香味的余烬盘旋着升向云端。远处田埂上,几个孩童举着新折的柳枝追逐嬉闹,清脆的笑声惊起了稻田里成群的家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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